它四足向下,趴在时灿的手掌心里,身体不断地晃动着,看起来颇像是一只小狗。
林逐月有意地引导黄正安:
“向它道歉吧。”
黄正安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歉疚: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我只是想保护同学,不是故意去伤害你的。我会为你诵经祈福,希望你能早日往生极乐,再也不用流浪,再也没有痛苦。……还有,我会收养一只流浪狗,我会尽我所能,为你们做些事情的。”
林逐月隐约听见了“汪”的叫声。
下一刻,时灿手中的纸人塌了下去,扁平扁平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黄正安身上,一条缠着他的双腿的“缘”,正在不断地消散。最后只剩下了浅浅的影子,证明这条“缘”曾经存在过。
黄正安从轮椅上站起来,他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跌坐到地上,他扶着地板道:
“能动了,我的腿能动了……”
“他太久没走路了,可能需要康复训练。”
闻觅烟对满脸喜色,又因为这段时间的不容易忍不住流泪的张朵丽和黄兴平说,
“回头找个好点的医院挂个康复科。”
张朵丽和黄兴平连连应下闻觅烟的交代,一家三口拥在一起,似乎是觉得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但灵师们知道,真正的硬仗还没开始。
黄正安一家在灵师们的安排下入住了小区南边的民宿。时灿用了足有一个线轴的红线在民宿房间里做结界,目的是防止坏东西入侵房间,也防止黄正安一家人的气息泄露,被外面的灵体感知到。
布置好结界后,时灿剪了三个纸人。
林逐月拿着采血笔,扎黄正安一家人的手指头,并且往外挤血。
时灿把从他们手指上挤出来的血分别蹭在三个纸人上,又让他们对着纸人呼了一口气。
入夜前,灵师们回到了黄正安家里。
他们把三个纸人放到两个房间,黄兴平和张朵丽的纸人在主卧,黄正安的纸人在次卧。灵师们也选择分开盯梢,时灿和林逐月待在次卧里,叶阳嘉和闻觅烟在主卧。
时灿往林逐月脸上抹了些坟土和锅底灰。
坟土极阴,能够掩盖活人阳气。
锅底灰则是能让人在低级阴灵眼中遁形,不过如果抹了锅底灰的人太闹腾,还是会被灵体察觉到的。
时灿抹完坟土和锅底灰,从旅行包里拿出个投影仪,问:
“看动画吗?”
坐在床边,抱着弓箭的林逐月惊奇道:
“你执行任务还带这个?”
时灿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不妥之处:
“带这个比带锤子好吧?”
林逐月在参加订婚宴时,想打架却没找到趁手的武器。在那之后,为了在想要打爆敌人狗头时能够找到武器,林逐月往包里塞了个巨大的锤子。
叶阳嘉给林逐月起了个新外号——雷神索尔。
天色渐渐地深了。
寒凉的阴气透过门渗进来。
时灿和林逐月站在床边,亲眼看着罗盘的指针旋转的速度不断变快。
一个身穿黄袍的半透明影子穿过房门,他动作灵活地“蹿”到床上,一脸狰狞,两手掐住纸人的脖子,贪婪地吸取着纸人上存在的那点活人气。
将活人气吸得所剩无几后,他放开了被捏得皱巴巴惨兮兮的纸人,跳下床去,穿过房门离开了。
林逐月问:“他是什么东西?”
时灿回答道:“黄鼠狼。”
两人轻声迈步走向房门,时灿拧动门柄,从房间里走出去。隔壁的闻觅烟和叶阳嘉也出来了,从主卧里离开的两道影子窜进了餐厅里。
半夜的餐厅里隐约有着微光,还有歌唱声,听起来不怎么欢快,像是有十个怨妇寡男在抱头痛哭。
林逐月拿着弓箭,朝着餐厅走去。
离得近了之后,她探出脑袋去看餐厅的情况。
餐厅的圆桌上摆着一尊水泥色的菩萨像,菩萨的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眼珠稍稍瞥向旁边,一副狡猾模样。
圆桌旁边,坐着十一个穿着黄袍的半透明的“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在一齐有节奏地拍着手,唱着诡异的歌。他们都笑得开心极了,他们的脸,他们的眼睛,与桌子中间那尊菩萨像别无二致。
时灿小声提醒道:“仔细看‘缘’。”
这些“人”身上都有很多缘,大部分是散乱的。但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根粗壮的“缘”,连接着圆桌上的菩萨像。他们似乎在将自己的信仰输送给菩萨像,又从菩萨像上获取力量。
时灿说道:“一个也不能放过。”
“嗯,我明白。”
林逐月拉开了弓箭,瞄准菩萨像。
闻觅烟和叶阳嘉从地垫下方翻出红绳的绳头来。
他们白天在屋子里仔细布置过,每个房间都被他们用红绳绕了一圈,但是没有把红绳首尾连接起来,而是把绳头先藏在了地垫下方。现在,只要把绳头找出来,系到一起,圈住了房间的红绳就会形成结界,把里面的的灵体困锁住。
闻觅烟和叶阳嘉迅速地把绳子系好。
林逐月松开手,带着金珀火的弓箭直直射中桌子。
那水泥色的菩萨像几乎完全由阴气和邪气组成,因此,金珀火对其有着极强的克制性。
菩萨像很快就被金珀火点燃,金色的火焰顺着捆缠在菩萨像上的缘,飞快地延伸向每个坐在桌边的黄袍“人”。
沾上金珀火后,刺耳的尖叫声和哭嚎声响起,餐厅的椅子被飞来飞去、慌不择路的灵体撞倒,桌子被撞得发出“吱呀”和“咣当”的响声,一片混乱。
待那尊菩萨像被金珀火烧得一干二净后,餐厅里终于平静下来。
时灿拿着罗盘走进餐厅里,这里已经测不到一星半点的灵异反应了。
他又带着罗盘前往房子里的“佛堂”。
佛堂桌子上的那尊观音像不知何时碎掉了,香炉也歪倒了,里面的米和香灰洒了一桌子。
时灿端着罗盘靠近陶瓷碎片,罗盘的指针只有在他有动作的时候才有小幅度的晃动。
时灿宣布道:“完美解决。”
不过,任务中还存在一个问题。
闻觅烟给傅星纬打了个电话,道:
“老师,我们这次任务里,骗过事主的‘高大师’可能不仅仅是个民间骗子。他在供养妖邪,也许是他身边有脏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供养妖邪,总之,灵师府不能轻易放过这个人。”
正
在值夜班的傅星纬回应道:
“我也觉得他不是普通骗子,不久前我们灵师府的人注意到他后,想要去接触他。我们才刚联系上当地的警方,他就直接关店跑路了,到现在都没有音讯。作为一个骗子,他未免也太敏锐了。”
闻觅烟问:“还能抓到吗?”
“稍等,有新信息……”
傅星纬那边传来鼠标的声响,过了很久,傅星纬才说道,
“根据采集到的指纹,‘高大师’本名高湛,是灵师学院本部的毕业生,毕业后不久,在执行某次任务时失去了音讯……今年,三十二岁……?”
“三十二?”
时灿惊讶道,
“按事主的说辞,那个高大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这次的事主是有点傻,但也不至于分不清三十多岁和五十多岁吧?”
傅星纬道:“可能是化妆了,不是有那种能把人化老的化妆方法吗?”
太荒谬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灵师府。我知道你们有足够的能力,但是按照灵师府的规矩,这种已毕业还走了歪道的灵师,不应该由见习灵师来对付。”
傅星纬对学生们道,
“让事主签好保密协议,回天城吧。”
第二日晌午,他们去民宿那边将黄正安一家接回来。
回到屋子里后,一家人不由惊呼。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室内很是亮堂,待在窗边的时候,身上被阳光照到,还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在请回那尊观音像之前,家里就是这样的,安心又舒适,没有半分阴冷。
黄兴平已经给黄正安挂了市医院康复科的号,明天一早他们就出发。相信再过不久,生活就能完全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闻觅烟笑着叮嘱道:
“诵经和收养小狗的事情,要说话算数哦。以前不是没发生过鬼魂已经离开,又因为事主不信守诺言回来的事情。”
黄正安连忙点头:“当然是算数的。”
他其实一直想要一只小狗,从它很小很小的时候,陪着它一起长大,每天和它握手,抱着它打滚,看它在人吃饭的时候流口水的傻样。他会尽己所能,好好爱他的小狗的。
三个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
“这是灵师府的电话号码。”
闻觅烟递出一张卡片,说道,
“如果那个高大师再出现,麻烦你们立即报警并且联系灵师府。”
交代完该做的事情后,小灵师们拎着一箱张朵丽非要送给他们的4J车厘子,离开了黄正安家。
“我知道有人会走上外门邪道。”
林逐月坐在车后座上感慨道,
“但经受过灵师府教育的灵师也会吗?”
闻觅烟回答道:“会啊,而且还不少。”
“正是因为经受过灵师府的教育,才懂得正儿八经行走成长的极限,在走上歪道的时候歪得比谁都坚定——‘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就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