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复又空凝了一瞬,颤然的睫羽便落,女子方才一瞬急扶于浴桶边沿上的手,有些失力地轻轻蜷起。
任由浴桶外所立的少年人缠腻着她吻了许久,端木若华伸手抚了抚他的发,不厌其烦地安抚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少年人等同常人无异的呼吸之声,亦唯有此刻,她才得以再度听得。
至后少年人将女子于水中半抱起,自己亦跨入了桶浴中。
女子任由他抱着自己亲昵,看着他半湿的衣发,静然少许后,亦为少年打散了长发,褪下了湿衣,沐身濯洗起来。
兽蛊之性在女子的安抚下渐渐平歇,少年人抱紧她,再度于女子指间平复了躁动……
女子看着少年人又复安静乖觉、无知无识的模样,眸光浮动过几许,终是沉落了下来。
她禁不住同盳目时那样,伸手一遍又一遍,轻轻抚过了他的眉眼、鼻骨、轮廓,双目颤然而阖,口中极轻地唤了他一声:“枭儿……”
只是面前之人,同这三年来一样,不言不语,未予回应。
她再度睁开,望向他的眸中,不觉间、满目是殇。
次日卯时,女子从打坐中睁开了双目,将收拾好的行囊交予屋中少年背负在身,便与他行出小院至了集结的军阵前。
一袭白衣骑在马上,雪白的发丝随晨风在曙光中轻轻拂起,端木若华慢慢踱马至了巫亚停云身侧。
黑衣少年亦骑马踱步,亦步亦趋地跟随于她左右。
在此驻扎三年,军民已然同心,城中最初留下的百姓与后来慢慢归家的百姓听闻动静,自发聚集起来于在道旁相送。
十万中军与宿卫军踱马踏出毕节城。
端木若华于此期间,传音与巫亚停云说了一人的名。
巫亚停云神色微一震,下瞬便转目看向了女子,蹙眉之余亦传音与之道:“章成峻?先生何以提到此人?”
二人骑在马上,传音相谈,端木若华问道:“巫将军知道此人?”
“自然,他是原徐州刺史,后来因事被贬,如今是广州刺史。”中原沃地徐州,比之偏远临海的广州可要富硕多了。
端木若华一时亦未能思彻想明,赫连绮之最后留下此人的名……欲诉为何?
“他因何事被贬?”
巫亚停云直言与之:“表面因由便是一些治理不力的可大小可之事,实则……”巫亚停云顿了一瞬,续道:“是因五年前凌王叶齐谋反。”
巫亚停云看着端木若华补充了:“只因此人原是太子府幕僚,是被叶齐提拔上来……”
端木若华微一震:“章成峻……是叶齐的人?”
巫亚停云便于此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章成峻如今的治下广州,虽偏远贫瘠,却地处宁州和益州后方,且与宁、益两州皆有接壤。
倘若章成峻真的是叶齐的人……
此方毕节城内的中军与宿卫军南援宁州时,此人完全可以领广州州郡兵,从后杀来,与叶齐前后夹击。
如若他们当真与城外十万羌兵拼杀血战而赢,拖着折损过半的中军、宿卫军南援宁州,则这支从后杀来的奇兵,还可半路伏击。全无防备之下,大有可能将中军与宿卫军歼灭于南援宁州的途中!
巫亚停云浑身一震,一霎时不由肃目:“多谢先生提醒!”
下时勒马转身,高声传令,当即召来了右军将军南冥,传音与他:“你马上派人去查广州刺史章成峻的动向!须记暗中查探!”
端木若华于此时出声阻止,传音于巫亚停云:“若然是真,此人必也长时盯着此地中军与宿卫军的动向,若动用军中力量去查,恐被发现……”
巫亚停云以眼神示意南冥莫要声张,转向白衣人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端木若华再度传音与她:“可交由惊云阁。”
第378章 白草通疏勒
巫亚停云领中军与宿卫军一连数日行军,直奔宁州。
临近九月,万里无云,晴空鹤鸣。
十万宿卫军主力取道河谷地带,两万中军沿山间古道急行在前,一路常见红枫满山,落叶铺满山道。
入九月的第三日,逢雨夜,路踏而泞,已然数日未歇的中军、宿卫军临时休整,于一处平原上展开旌旗,扎营做饭休歇。
轻薄的雨幕中炊烟刚升起,就有一道白影迅捷如风地穿过平原远处的密林,直奔中军所在而来。
“什么人?!”巡守的兵卒大喝,齐齐拔刀对准了来人。
南荣静骑坐在白狼背上,随着身下白狼慢慢踱步而出。首先映入眼帘、异常夺人眼球的是他额心瑰丽曼绮的红樱花纹。
清透的雨丝打在他雌雄莫辨的昳丽脸庞上,青年还未开口,抬眼望来的一颦一蹙已然绝美而惑人。
“我是南荣静,来寻清云宗主师徒。”
因曾于毕节城并肩为战,又因其所骑白狼过于丰伟醒目,又因他的相貌实在过于俊美惹眼,即便过了三年,军中兵卒也大多识得他,下时便齐齐放下了手中刀兵。
转而抱拳道:“南荣公子。”
清云宗主及其弟子所暂歇的营帐,就在主将营一侧,微微远离兵卒众人所扎的通铺大营。
端木若华听闻兵卒通报,领身侧脸覆铁面的少年出而迎之。
南荣静远远看见双目复明、望向自己静立着的白发女子,与其身畔所立那一人,眸中不由一震。
雪狼却在靠近之初,便对着那脸覆铁面的黑衣少年呲起了牙,幽亮的兽目中满是愤怒与威吓。
端木若华看到纵白的反应,眸光微微一黯,睫羽已然垂落下来。
南荣静的目光从反应异常的天雪身上,转移到了那一动不动静立无言的黑衣人身上。长时看着他。
“南荣公子,可随我入帐。”白衣白发的女子轻言一句,率先领着身畔的黑衣之人折身入了临时休憩的营帐内。
南荣静安抚过天雪,让它在附近寻一处树下躲雨,自己跟着白衣白发的女子入了营帐内。
帐内放置着极简易的木板睡铺和几张桌凳,女子坐在桌旁一侧的木凳上,已经倒好了刚煮的热茶。
南荣静看了一眼与女子一同坐在木桌旁的南荣枭,而后在女子放有热茶的木制杯盏前落座。与女子两面相对。
南荣静看了一眼女子头上雪一样白的发,一时未语,而后再度转目看向了南荣枭。“天雪的反应如此异常……”
微顿一瞬,南荣静续道:“我哥他……现在是何境况?”
女子眸中浮现黯然之色,而后伸手取下了黑衣人脸上蒙眼的黑纱与铁面。
便见一身黑衣绣满红樱的少年闭目安静地坐着,如樽俊美无俦的木偶一般木讷不言。冷白如玉的脸上,额纹浅淡得只余隐约轮廓。
白衣白发的女子同时道:“枭儿为救我……以身育蛊之事,小蓝告知,南荣公子亦知晓。”
眸中静冷,南荣静点了下头。
“所育之不死蛊,自枭儿心脉中取出后……他便断绝了生息,此后一月余皆躺在棺中,与已逝之人无两异……但一月有余过后,枭儿又自行从棺中行出,自此便一直是这样……从未睁眼,却能行动坐卧皆自如,他如傀偶一般失了心神意志,不会言语,对诸事皆无知无觉,形同活死之人,然留有部分兽性、蛊性,有自保之能,又非常人之态。”
南荣静想起了心中所恶那人说过的话。
——“不死蛊只是蛊道一言中传说之物……便是他现在体内那只阴阳蛊,亦是举世罕见……”
——“所以阴阳蛊最后钻入他心脉会如何,根本无人知晓。”
因忆起与那人之事而起的厌恶感,被他强形压了下去,南荣静微蹙了下眉,随后便抬眼看向了面前女子已然复明的双目。“所幸他育出的蛊,最终如愿救了你。”
女子眉间寂色,随他一言而出。
两人相对静坐,一时皆未言语。
“已逝三年……我与小蓝与惊云阁遍寻可助枭儿恢复心神意志之法,皆未能得。”许久后,女子轻言道:“直至月前,方得一唯一线索。”
南荣静倏然抬目,幽邃的眸静望于面前女子,眸中潋滟含光。
“线索所指之人,便是叶齐……只有他或知,如此心神已失、意志全无之人,待要如何使之恢复如常。”
南荣静眸中微微震动。“凌王……叶齐?”
女子凝眸回望于他,点了下头。
“故而你重又来此益州,助战中军?”
“在此之前,夏羌之战亦系于我心头,得知线索所指亦在这一场战局之中,便愈加不可避之。”
南荣静听得,只微颔首,不再言语。
过少许。“中军南下宁州,所对之人,就是叶齐?”
端木颔首。
南荣静道:“余下时日,我亦留在中军之中助力,若有我可为之事,你可知会我。”
女子眉间安然而淡,回望于他,轻轻点了下头。
当夜全军休憩两个时辰,待到日旦便要起程继续行军。
南荣枭所宿之帐便在端木若华临时暂歇的营帐一侧,南荣静来此便与其同宿一帐。
其不问亲疏、不遗余力,除却身怀不死蛊的端木若华,对近身之人皆会出手伤杀之性,女子亦已提前告知,免生意外。
两相嘱咐之后,白衣白发的女子方入了自己临时所宿的营帐休憩。
次日,时近日旦,正是全军将醒未醒之时,帐帘外有步声行过。
步声并不陌生,应是听过的营中兵卒步声。榻上合衣而寝的白衣女子未曾瞩意。
然下一瞬,一颗石子似被行过的兵卒脚下所带,撞开帐帘下摆的缝隙滚入了帐中。
因曾失明十年,又因内元深厚,女子耳力远非常人能及。忆起小蓝曾告知……有人曾于姚柯迴死前传予毕节城内的中军一张字条,字条上印有“天下大同”的字样,是被面粉包裹成石子的模样丢入县衙大堂内。
这一颗石子滚动之声,亦无清脆亮堂之感,有些过于沉闷。
女子起身来,转目看见了那颗滚入帐帘内不远的灰黑色“石子”。
破晓之际,小雨未停。
大军已然做好早饭,正待吃完整军待发。
白衣白发的女子独自一人撑着油纸伞,行入了平原远处的密林中。
眼蒙黑纱与铁面的少年听其嘱咐,手中亦执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密林外的小径上候之。
南荣静远远注意到了二人的动向,骑坐在白狼背上,只微微蹙了蹙眉。便未再过多瞩目。
密林中,行至字条中所写的连片棕树前,端木若华远见一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站在了树下一侧的暗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