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显然是刚刚清醒,来不及悲伤与迷茫,他已经开始安排燕京的后续工作,仿佛不知道儿子失踪的情况,像是在一个正常的日子安排众人是事务。
他的平静一直持续至看到一个玉镯。
一个在地上被弄的灰扑扑的玉镯。
那玉镯虽然被灰尘遮盖,但色泽莹润,一看便是上品,外侧刻着几瓣玉兰,看起来别致的紧。可城主却莫名站住,颤抖的拾起玉镯。
“这秦弋阳怕是代替了他父亲的打算。”黎萤面色复杂。她对秦弋阳的了解仅存在于样貌。这个还没成年的小少爷竟然有这种置生死而度外的精神,着实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爹。”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城主肉眼可见的虎躯一震,瞬间红了眼睛。他朝声音的发出地走去,是一个铺子的墙外,内有容纳一人凹陷,被不易燃的皮革盖着,外面被铁架挡住。由于火势太大,皮革被烧焦了一部分,露出秦弋阳闪着泪光的双目。
那个好像无坚不摧的城主大人,竟然踉跄了几步,快步上前挪开铁架。
“啊,这感天动地的父子情。”余镜台不由自主的微笑,然后下一刻僵在了脸上。
“啪!”
秦弋阳刚从那个凹陷中出来,脸上便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父……父爱如掌?”余镜台默默找补。
“混账东西!谁允许你擅自……”城主的手还在举着,在空中微微颤抖。秦弋阳却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眼圈通红。
“百姓的生活需要你,城里的建设需要你……她怀孕了也需要你,我……我不行的,我太没用了,一无是处,我只想让你们好好的。”秦弋阳语不成调,词句混乱,胸口像是被灼烧过一般莫名出现一个黑色的印记。
“放屁!你是我秦雲的儿子,怎么会一无是处!”城主紧紧地回抱住他,在眼眶中盘旋的泪珠终于忍不住落下。
枕苏注意到,秦弋阳的手中紧紧抓着一只镯子,样式与刚才在地上的无二。她转头叮嘱黎萤几声,想上前细细地看,却是看到黎萤猫儿一样的瞳孔瞪得溜圆。
“叮!”
玉镯巍颤颤地在主人手中摇晃,不详的黑色从秦弋阳的胸口开始扩散,也是从胸口开始,身体像是碎了的瓷片,慢慢崩裂。
“不……我儿,不!”城主慌张地触碰秦弋阳,想要修补好他正在泯灭的身躯,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撕扯下自己的衣服去给秦弋阳披盖。
来不及了。
秦弋阳像是被火焚烧后的香灰,慢慢变得细散;又像突起的蝴蝶,朝着阳光的来处振翅而飞。
那抹晶莹的玉色终是落入尘埃。
灰飞烟灭,玉碎人哀。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打滚(偷偷看向你)又抱着尾巴喵喵叫,求收藏打赏支持。
大家今天过得怎么样,欢迎在评论区交流放松。
作者今天去淄博吃了博山菜,超级好吃!!!
但是八大局那条街人太多了,明明第二次去还是没排到鸡架(猫猫流泪.JPG)
第6章 燕京骨
主人身死,幻境崩裂。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而扭曲。几人警惕地站到一起,但瞬息之间,天旋地转,无数碎片旋转拼合成一面水镜的形状,从中传来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将几人纳入其中。
幻境中的季节正是冬季。当几人脚踏实地时,正看到雪压青松,檐下露白,一片皓白的醉人景象。
几人刚刚站定,就看见一小孩从走廊上哒哒哒地跑进院子,由于跑的太快没注意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噗嗤”一声就倒进满园的雪里。
他摔倒了也不恼,反而一边笑一边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像只无忧无虑的幼犬,期间还停下来搓两个雪球玩。
全然不顾身后两位婢女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的表情。
“小少爷,外面冷,快随我们进屋吧。”
“小少爷乖,奴婢去给您拿您喜欢的桂花糖。”
“小少爷……”
别管婢女在一旁怎样好言好语的哄,玩心上来的快乐小狗只当自己突然失聪,反而在雪堆里刨的更欢了。
“唉,羡慕哭了,真的。”余镜台触景伤情,“想当年我也是看见雪就吱哇乱叫的小朋友一枚,现在已经可以被人喊叔叔了,太惆怅了。”
“要不你下去陪他玩?吱哇乱叫的秃驴。”黎萤席地而坐,翻了个明显不过的白眼。
“谁是秃驴?我是带发的,有头发!”
余镜台生气跳脚。
余镜台平心静气。
余镜台觉得跟黎萤计较有失格局。
黎萤也慢斯条理地收起手上的小蛇。
余镜台转战另一边。他拿食指戳戳木头人似的凌清秋:“我看这小孩看着眼熟,你觉得呢?”
“这是秦弋阳。”凌清秋俯看他一眼,也回戳过去。
用剑柄。
“嘶……疼死了,你浑身的牛劲没处使是吧。”余镜台就见不得他这种古板状态,刚想反驳,院中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秦弋阳,过来!”
余镜台选择闭嘴。
走廊上,一白衣女子快步走到院中,她从地上拉起秦弋阳,看着他的外衣上满是雪晶,连忙把他抱紧走廊内。秦弋阳也不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任由女子数落。
“辛夷姨姨,花花!”秦弋阳像小狗崽崽一样甩了甩脑袋,但发梢还是被濡地湿湿的。
他献宝一般张开一直合着的手,手上的雪已经半化了,但依稀能看出是一朵花的模样。辛夷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幼崽,蹲下身去,为他拍掉肩上的冰晶。
“花花,化掉了……”小弋阳有些失落。辛夷捧起他的手,笑容温和。
“小阳,你知道是花是因为什么化了吗?”
“因、因为……”
“因为你太没用了啊。”辛夷细细为他理好发丝,“雪花在你手中凋谢,真正的花也会,这些都是因为你的无能,知道吗?”
“你不能自己做主任何事,知道吗?”
小弋阳乖乖的点头,“那……下回我叫姨姨和爹爹来捏花花,我不捏了。”
“小阳真乖。”辛夷依旧笑的温柔,旁观的几人却心思各异。
“不是……这是教育小孩子的话?”余镜台看起来快要昏厥了,“这是PUA吧,是吧是吧!”
黎萤的脸色看上去一言难尽:“中原的教导都这么……谦虚么,我这个年纪让我的蛊吃了祭司爷爷养了好久的散蛊,他还夸我精力充沛,天赋异禀呢。”
枕苏面色凝重,她也没想到辛夷作为秦弋阳的亲人竟然这样教导她的外甥:“秦弋阳对她并不排斥,甚至很依赖辛夷。若是从小到大都被灌输这种想法,怪不得……”
怪不得从相遇开始,就一直或多或少的贬低自己,怪不得认为自己是最好的活体靶子,这分明是打从心底认为自己一无是处,把自己当做首要的牺牲品。
“她为什么这么做?”凌清秋目送两人消失在缦回的走廊上,“他们两个不是亲人么?”
“就是啊,什么年代了,打压式教育早行不通了好吧!”余镜台又在嚷嚷着,蹲在角落画圈圈,看起来马上就要变成一株阴暗生长的蘑菇。
枕苏蹙眉,感觉事情越来越乱。她刚要嘱咐几人在新的幻境里不要乱走,面前的景象却又扭曲变幻起来,几人再次被不知名的吸力纳入。待他们又一次脚踏实地后,余镜台已经佛了。
“这转场转的我想吐了。”余镜台揉揉耳朵开始吐槽,他实在站得累了,干脆席地而坐。
“这幻境一重接着一重,却并无敌意,倒像是走马灯一般的记忆回放。”枕苏垂眸思索几分,又侧过身来朝凌清秋耳语几分。这次的情景是书房。
辛夷依旧一身白衣,身体看起来过于纤瘦,像是春末即将凋零的玉兰。
她正手把手的教小秦弋阳练字。小孩子的手腕没力气,字写的歪歪扭扭,辛夷也不着急,耐心的调整小少爷的握笔姿势,偶尔指出小少爷的几个笔画上的错误。黄昏时分,柔和的阳光照进窗棱,给二人披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宁静而温馨。
“这个辛夷好生奇怪。”黎萤盘腿坐下,双手撑着下巴,“明明对秦弋阳很好,为什么要说那种讨人厌的话呢?”
“人心二字,最是不可探究。”枕苏看着眼前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拽了拽凌清秋的衣袖,示意他上前。
凌清秋看了一眼被拽的袖子,没说什么,而是径直走到辛夷跟前,左手抬起去碰她腕间的玉镯。同时,在黎萤和余镜台不解的眼神中,枕苏抓住凌清秋的右手腕,又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眩晕。
这次她倒是清醒地来到了另一重幻境,幻境主体也是书房。一回生二回熟,枕苏干脆取了留影珠,准备录下来给小伙伴们看。
所处还是熟悉的书房,陌生的是一白衣女子轻倚着座椅靠背上,身姿窈窕,发丝如瀑。
“姐姐你看!”辛夷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裤装从门外进入,神色飞扬地打开一个木盒。
木盒中是一对玉镯,上面刻着盛放的玉兰。
“这个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好玉,上面的玉兰花是我自己雕刻的哦。”十几岁的少女正是咋咋呼呼、静不下来的时候。她取出一只玉镯戴上,又兴奋的给白衣女子戴上。
“阿辛,长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毛躁。”白衣女子一只手轻轻揉揉妹妹的头发,另一只搭在略微凸起的小腹上,“马上都要当姑姑的人了,可要改改你这泼辣性子。”
“我才不呢。”辛夷抱着姐姐的手,乖巧地蹭了蹭,“姐姐最喜欢我闹腾了,对吧。”
“你啊……”白衣女子无奈的摇摇头,抬头发现秦雲风尘仆仆大步走来,忙拍了拍自家妹妹 。辛夷撇撇嘴,瞪了秦雲一眼,却还是自觉地跑出书房,把空间留给这两位夫妻。
“玉堂,最近怎么样?”秦雲罕见地露出无措的神情,又像是突然感觉不妥,双手背过身后擦了擦,又拿还算干净的衣摆抹脸。明明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此时的神情却格外窘迫。
玉堂笑了笑,主动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上。
“孩子很听话,都不怎么闹我。你看,他感觉到父亲来看他了呢。”
秦雲胡子拉碴的,一看就是刚奔波回来。他半蹲下来,小心翼翼的触碰那个孕育着他的骨肉的地方,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抱歉,燕京东面的路出了问题,情况太紧急了……没能好好陪你。”
玉堂笑着摇摇头:“我知道的,你的责任太重了,百姓的日子最近好过了些,自然是要抓紧时机的。”
她双手抚摸着秦雲的脸,轻轻勾勒着他的眉眼:“我很骄傲,我孩子的父亲,是个心怀大义的英雄。”
突然,画面骤转,曾经温馨宁静的书房变成了一片慌张的产房。产婆们脑门上急得冒汗,玉堂发丝黏在额间,感受着腹部撕裂般的痛苦,脸色越发惨白。
“让开!”
“小、小姐,不能进去!”
一阵喧闹声传来,辛夷一脸怒色地闯进产房,抓住姐姐的手。玉堂好像溺水的人找到浮木,紧紧回握辛夷。
“姐姐……姐姐。”二人腕间的玉镯相碰,“坚持住姐姐,马上就好了……秦、姐夫在路上,马上就到了。”
玉堂已经疼的意识虚浮,但看着妹妹的眼中仍如往常般温柔。不知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惊起窗外书上的鸟雀,玉堂费力地偏头,手指点了点孩子的额头。
窗外乌云散尽,初日照林。
“真好……阳光这么好,就叫他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