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探极海
玄机阁的一间客房内, 住着江年年。她好像更瘦了些,眼下微微发青。虽说她算是受害者,但并未参加鲲鹏台, 各宗弟子对她也尚不熟悉:而且她到了此世之后只待在玄清派里,与她一同的大家都很照顾她,哪里让她见过什么血腥场面。她早就吓破了胆, 还有些说不出的情绪作祟, 在房间里窝着不肯出门, 最后竟只有余镜台一人每日都来见她。
“余镜台。”江年年看着踏进门的余镜台, 眼睛又开始变红。她也才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毕业前后面临的最可怕的困境无非就是考研考公就业,哪里经历过这种可怕的天灾人祸。
她声音颤颤:“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啊, 这里不是一本小说吗,系统没有告诉我有这个情节啊……我只是想要回家,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
她好像崩溃一般,双手捂住耳朵, 眼睫控制不住的抖,仿佛这样就能消除恐惧。
“之前千翁出面, 消掉了你魂魄中的印记, 就算不消掉, 你那系统也早就让那个极海的缩头乌龟吞噬掉了。”余镜台也是刚刚捋顺了江年年口中的世界线。但他毫不理解, 且大为震撼。
“你是说, 凌清秋在这个世界里是脚踢BOSS、广开后宫的龙傲天本天, 枕苏是没什么戏份最后还被凌清秋甩了的可怜女n号?”
“对啊。”江年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她之前自告奋勇地去救治伤患, 可遍地血肉残垣, 哀嚎者不计其数。她前世一个医学生, 解剖手术经历的也不少,但她最后还是捂着嘴跑了回来。她不明白,一本虚幻的小说而已,为什么要显得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不敢多看。
本着二人老乡的情分,又想起面前少女手腕上还未愈合的几道伤痕,余镜台装模作样地用食指托了托并不存在的眼镜,语气莫名平静。
“我听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讨论,叫做平行时空。故事的一开始可能是一样的,但一个故事又会有多个并行的空间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行,像是从一棵主干上生长出的分枝,分支上又会延伸出不同方向的枝丫,每个时空都在互不干扰地向外延伸。”
“而每个世界的世界线,都会是因为人的选择而改变的,就像蝴蝶效应一样。”
“或许你之前认为这个世界只是一场因为小说繁衍而来的时空,但你又怎么知道它是不是真正的主世界呢?”
“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我这两辈子加起来比枕姐大了不少,却总是在被她照顾。我们这些和她在一起的人都觉得,她就像我们的后盾。她坚定、强大,有主见,有耐心,就好像平静时刻的大海,能包容和理解任何事物。”
“明明是个喜静的人,却会和我们一起玩闹,你的每句话都不会被忽略,也不会被扫了兴致。只要她在身后,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能无忧无虑的做自己。我个人是不认为她是会被甩掉的女n号,她有这种纽带一般的链接力。”
“她通透,所以不必在多余的事情上计较动怒;她坚定,所以永远不会后悔自己走的每一步路;她包容,所以我们会不自觉的依赖她,想要离她更近。”
“她是天生就该被人簇拥的发光体。”
见江年年从不可置信变成一副沉思模样,余镜台从芥子袋里掏出苹果,拿着袖子擦了擦就啃:“凌清秋啊,看起来也算是个龙傲天的配置,但他就是个呆子啊。明明长得像个聪明人,可里面就是块木头……啊他好像本来觉就是木头。”
“平常一点心眼子都藏不住,担心就是担心,讨厌就是讨厌,看了这么多书也不会实践,喜欢的女孩也不争取,就只会在后面守着啧啧啧……扯远了。”
他放下一贯平不下去的嘴角,脸上是罕见的正经:“对我来说,师父师兄不是虚无的,枕姐他们不是虚无的,世界也不是虚无的。你想啊,前世这么憧憬去修仙世界大干特干,现在愿望达成了,那就爽了再说。之前我写东西发行出去,多少有点证明我是真实存在的原因,但现在我纯粹为爱发电。”
余镜台又想起了前几天的琼台。
玄机阁主修千机阵术和占星玄术,弟子们平常坐在空地,感悟星辰斗转和万物变化的地点就是琼台。
琼台看起来像一块横放的巨大水晶,透明的主色中折射着万道虚虚实实的彩光。枕苏坐在琼台边缘,小腿轻轻的摆动,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枕姐,你不问问我……江年年和我的关系,她说的话什么的……或者系统之类的问题吗?”
余镜台踌躇地在琼台下看着枕苏。毕竟先前他在执法堂中与江年年的对话太过怪异,以枕苏的玲珑心思,百分之百能猜的到真相。
余镜台的手指不自觉地扣起指尖,语气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她会不会察觉我是个外来人?
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异类?
今天的阳光好晒啊,真讨厌。
“嗯?”枕苏好像感到疑惑,直接跳下琼台,脚尖轻盈地落在余镜台面前。
“你这是什么表情?”
从枕苏的双眸里,余镜台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像极了担心被人抛弃在角落里的落魄小狗,眼睫止不住地颤抖。
“别乱想什么有的没的。”枕苏看出他的心结,伸手弹了余镜台一个脑瓜崩。她手上使了巧劲,疼的余镜台龇牙咧嘴地捂住脑门子,那种仿佛游离世外无所归处的神情也随之破裂。
“每个人都有不想告知他人的事情,这没什么好纠结的。”
“我与你相交,与你是否为异世魂灵毫无关系。”
“于我而言,你只是余镜台。”
“我们在这世间因缘而聚。我只知道你是和我们一起共进共勉的小余,没必要去探寻你的异常。”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么?”
“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余镜台嘴一瓢:“在想枕姐你有什么瞒着我们的事……”
月白剑示威似的闪动一下,余镜台立马启动战备状态。他嘴上干笑着小碎步后退,拉开距离后转为大步溜之大吉。
那天的阳光似乎格外的美丽,地上投射着许多斑斓的光斑,像是蝴蝶动翅的绚丽。
“我不需要证明什么是真实与虚假。”
余镜台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嘴前,挡住他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因为我这个人已经印在了朋友心里,牢牢的、甩都甩不掉地扒在他们身上了,我过得每一天都是无愧于心的。”
“我是真实的,也是自由的。”
“你不也一样在玄清派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吗。”
朋友?
江年年脑海中想到的,是那个脸圆圆的,吃起东西像是小仓鼠的春回。明明是个小孩子,却因为进门早自称师姐,知道她害怕雷声,大半夜抱着枕头别着脸,非要和她一起睡。
她想割腕回家,却又害怕真的死掉,迁霜崖的小李师兄看到她手腕上的痕迹,每天都变着法的打听她的难处,拿鱼贿赂宗门里的猫偷偷给她送伤药。
之前她一直不得修炼要领,系统又一直处于“查无此统”的状态,是同一批弟子中的黑长直御姐阿荔,每次都一点一点的指导她,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冷脸女王……
无数的善意与温暖好像汇聚起来濒临到了一个临界点,像是月下突然绽放的昙花,又比之前的地震动摇的更剧烈。
游离的灵魂在异世被人间的羁绊牵住,江年年的一直彷徨摇摆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再也控制不住,如孩童一般放声大哭,豆大的泪珠接连不断地从眼眶中滚落出来,像是要把这半年多的彷徨与无助都完全宣泄出来。
“江年年,这不是书,这是你的人生。”
余镜台慢慢起身,走到门的外面,贴心的给江年年留下空间。玄机阁房门的质量很好,遮光能力也是一等一的。房门渐渐内合,外面的光芒也一点一点消失,在门即将关严的那一刻,江年年抬起脸,露出两颗肿如核桃的眼睛。
“余镜台!”
“嗯?”余镜台被这小姑娘的高分贝吓得一哆嗦。
“你……你能不能多写点宓观鱼和孟百川的cp文,我、我有一个朋友,我朋友喜欢看他们两个!”
江小姑娘的声音还带着抽抽涕涕的腔调,眼睛却出乎意料的明亮:“我会买好多本的。”
余镜台嘴角猛的向下,本来还顾忌江年年的不好意思,几秒后是真的憋不住了,在门外神经病似的哈哈大笑,徒留懵逼的江年年自己思考,自己哪一句话戳到了他的笑点。
“好说好说。”余镜台笑够了,走之前又朝她摆摆手。
“这不是适应的挺好吗。”
他的音量明明很低,声音却清晰的转过江年年耳边,小姑娘从脖颈到额头都“刷”一下的变红,像个熟透了的番茄,好像连耳垂都泛起了热气。
无主的阳光从门缝里溜了进来,落在江年年向上抬起的手心。
在一片静寂无声的黑暗中——
说她找到了归处。
第35章 探极海
沈岸已经挣扎五天了。
这五天里, 他不是撬锁就是放狠话,就像实验室中尽力挣扎的小白鼠。但毫无疑问,这些把戏根本没用。不仅自己没解救出来, 反而弄巧成拙,连饭都没人送了。
“沈大少爷既然这么有精神,又是金丹, 我看以后也不用吃饭了。”
沈淼的原话好像化作大雨冷冷地在沈岸脸上拍, 他不死心, 怀着对自家姐姐的一丝信任, 开始从自己身上下手。
先是尝试了一下拿灵力冲击大穴让自己难受的冷汗直下,伪造走火入魔的假象;有是给自己三天两头的放放血,还顺了块状粉给自己涂了个毫无血色的脸蛋子, 最后甚至扬言自己要断经绝脉。
当然, 他这些作为也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仅再次收紧了被他作天作地搞松的玄铁链,还让让沈淼下了其余人禁止接近沈岸的指令。
除了一个小药童,沈慧。
沈慧是孤儿, 是前几年沈岸在外面捡到一个小孩。现在才八岁多一点,因为小时候的营养不良, 导致她现在身形比同龄人都瘦弱。本来做玄春门的药童要经历相应考核, 但沈慧没有去处, 又在辨别草药, 调制配方上面有天赋, 沈岸便自作主张收她为弟子, 但要从药童做起, 等过了十二岁通过考核, 再行拜师礼。
“师父!”沈慧身量矮, 踮脚站着和坐在床上的沈岸一样高。
“你快点给门主大人认个错吧,门主大人不让你去那个什么极海,肯定是有她的道理。”沈慧人小鬼大,揪着她师父的袖子念念有词,话唠程度跟余镜台有的一拼。
“慧慧,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懂。”沈岸心里好像被小火三百六十度翻滚炙烤的青蛙,连嘴角都急出了个泡。
“大人的事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门主大人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害你。”沈慧一连用了三个“绝对”,又一碗水端平地表决心,“当然,我肯定是支持师父的。”
“那你把这链子给我解了。”
“那可不行。”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少,沈岸想到伙伴们可能已经准备收拾出海,自己却像逃兵一样龟缩在家里,眼神一瞬间黯淡下来。
许是看出他心情不佳,沈慧歪了歪头,从手里拿出芥子袋,一板一眼地和沈岸汇报今天的成果。
“师父你看,我现在已经把药典学到第四章 了……我看看,今天我们学了炼丹术哦,我差点炸掉了炉子。老师给了我一些丹药,让我回去好好分析成分。这是止血丹,这是生肌丸,这是缩骨丹……”
“等等慧慧,最近事情多,好久没检查过你的功课了……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丹药。”
沈慧把每个瓷瓶的丹药都倒出一颗放在手心,乖乖抬手上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沈岸鼻子下面。或许是教习炼丹的老师要让新手学会辨认的缘故,七八枚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丹药堆满了她的手掌。
闻香识丹是玄春门弟子的必修课,沈岸自然是个中翘楚。但他无暇一个一个去判定,竟是猛的一张嘴,一个饿虎扑食的动作,七八枚丹药全都进了肚。
一般正向影响的丹药,一次不能服用太多,毕竟过犹不及,他这一下操作把沈慧吓得整个人都褪了色,举着双手要去扒他的脸,哭着喊着要把丹药从他嗓子眼里扣出来。
沈岸轻松躲过小毛孩子的袭击,忍着多枚药下肚的不适,缩骨收筋,成功逃出铁链囚禁。或许是吃的太急,又或是丹药种类穿杂,沈岸甚至感觉自己从舌尖到喉咙都有一股甜味,甚至串成了一股果脯的味道。他也来不及朝沈慧解释,超桌子快走几步,抓起芥子袋就往外跑,连发冠掉了也不停下捡起。
“师父!”沈慧眼角还挂着吓出来的泪花。她见沈岸头也不回地跑走,腮帮鼓起,双手叉腰,又不忿地对着空气连打几拳,转身就摇头晃脑地爬上了玄春门主的屋顶。
如今正是黄昏时刻,今日的晚霞也好像格外绮丽绚烂,无边的云交缠又浮开,紫红与鎏金铺就成极致的瑰丽。
沈淼立于屋檐之上,视线随着下方沈岸的身影移动。见沈慧从屋檐下“呼哧呼哧”露出个脑袋,右手向沈慧一抛,手里的物件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
“门主大人!”沈慧一个翻身,稳稳站在了屋顶,抬手接住那物件。
——是一袋已经拆封的糖,原料是各类果脯,颇受小孩子喜欢。
沈慧自觉地拆开袋子,随便拿了一颗放到嘴里含着,声音显得有些含糊:“门主大人,既然同意师父走,为什么还要关他好几天啊……啊!那些丹药师父全吞啦,他不会有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沈淼没好气地晃了下腰间的碧玉葫芦,“一颗缩骨丹,一颗补灵丹,还有一颗大还丹,再加上几颗糖丸,他现在状态好得不得了才对。”
“大还丹……嗷嗷这个我知道,药典上说,大还丹与其他丹药不同,服用寻常丹药,只需灵力运走经脉即可发挥药效;服用后的大还丹不用灵力,也不会被吸收,而是会主动包裹丹田。若是宿主受了重伤,灵力枯竭,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大还丹就会融化流动,充盈经脉,让宿主恢复到巅峰时刻。因其药材难寻,且极难炼制,玄春门现在也只有流传下来的七颗,其中三颗被用于救下古战之世时以身献祭的大能,现在师父有了一颗,也就是说,世上还剩下三颗。”
“只有玄春门主才有一颗的调用权。门主大人,您是把属于历代门主的那一颗给了师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