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交错,像蛛网,也像是人的筋脉。
云绡脚下一顿,瞪大眼睛朝身边的钟离湛看去,悄声问了句:“那些是不是人的穴道啊?”
每一个点,都是人体的某一处穴道,而与点相连的线,便是穴道之间的经脉相连。
钟离湛嗯了声,他不太懂药理,也和云绡一样的猜测,若不是因为他们前一天晚上已经在高空俯瞰了整座渡仙城,恐怕也不会有此联想。
“你发现这里的不对劲了吗?”云绡问:“那股血腥味,重不重?”
钟离湛道:“重中之重,而且这四面墙很怪,上面的点线除了你说的,可能是人体穴道和经脉的简化之外,上面画出来的穴道对应的数字,也有可能与长生殿的大阵相连。”
“大阵?”云绡凑近钟离湛:“你看出这里有阵了?怎么摆的?”
她也跟在钟离
湛和仲卿身边学了些,入门前特地看了长生殿外围和内圈是否有造型独特的石头和树木,却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院内三座建筑两处园景,各立在四方,以形遮挡,润化了墙角。高塔是炼丹处,为火;阁楼是藏书处,为木。”钟离湛顿了顿,再问云绡:“接下来你看,我教你。”
云绡仔细看着,重点顺着钟离湛说的三座建筑和两处园景去看,自然就能看见在不远处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一片假山林,那假山林旁还挖了池子,只是池子里没水。
“池中无水,主石林立,那里代表了土?”云绡问完,钟离湛点头。
云绡又看向另一处园景,那里离石林不远,长廊尽头立着一个两人高的石像。
乍一看,石像和石林是分开的,可在长廊之下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不曾间断过。
云绡突然开口问前头引路的人:“这位大哥,那石像是谁啊?”
“那是谢神医的像。”那人提到谢神医,心中满是敬仰和崇拜,又指着石林和石块道:“那些,代表的是渡仙城的前身,百岁镇里的人。他们都是跟随了谢神医的脚步才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所以当初造景设计,便将渡仙城的故事也融入到咱们长生殿的园林中来了。”
云绡哦了声,声音雀跃道:“谢神医可真了不起!”
前头那人骄傲地抬起下巴:“那是自然!所以你能越级提前见到谢神医,等会儿可得放低姿态,莫要大放厥词,惹谢神医生气。”
云绡配合着对方点头:“那是自然!”
前头的人也开始絮叨着谢神医和渡仙城的过往,云绡没听,嘴里还附和着:“是吗?太好了!真不容易……”
她路过那高大的雕塑身边时,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一把剑上。剑鞘为石,剑柄如玉,柄与鞘中似乎有一条缝隙,云绡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眼,而后与之擦身。
“这是金。”
她的声音很轻,钟离湛朝她点头。
可她都快要到谢神医的住处了,还没看见这长生殿内有水的地方,反倒是剩下那一排长形的排房,她不懂那与水有何关系。
排房前连个水缸都没有……
钟离湛提醒道:“那里,是整个长生殿内除了谢神医之外,所有人的住处。”
云绡还是不解。
钟离湛眸光晦涩,一些恶心的画面闪过脑海,可云绡毕竟不是天真无畏的,有些事再可怕,他也总要提醒她,让她面对这世间有的人有些事就是阴暗至极,这样她才会更加防范。
“我见过,巨锅煮人,煮出来的,大部分是水。”
钟离湛说出这话后,云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正好前头引路的人停下了,他将他们领到了炼丹处。那座小塔内除了炼丹炉外还有一间颇大的空室,室前为厅,屏风格挡之后便是谢神医的住处。
这个时候的天已经快要完全暗下来了,炼丹的小塔周围早就灯火通明,前厅内坐着好些人,他们都不拘礼数,盘膝于蒲团上,远看倒真像是一群仙风道骨的道长正在论道。
前厅两层阶,高阶上三张蒲团,坐在正中间着玄衣的人面如冠玉,脸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却满头银发披在身后。
在这人的一左一右各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阶下六座,坐了四个人,三男一女,看上去也都四十上下,大家统一的特点大约就是脸色一样的很淡然,像是长期素食,身形偏瘦。
云绡踏入前厅,厅内的人,包括那个谢神医同时睁开了眼。
七双眼睛一并朝云绡看过来,有的好奇,有的轻蔑,各怀心思,只有那个谢神医的眼浓得像墨一样,在灯光下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左侧的中年男子笑着道:“小友请坐。”
云绡瞥了一眼左右两边的蒲团摇头道:“我来见谢神医是有正事,事关人命,就不坐下闲聊了。”
厅内几人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被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如此甩脸色。
云绡一看这些人,脑海中立刻就形成了数个词语,什么“道貌岸然”,什么“装腔作势”,什么“衣冠禽兽”之类的。
“听说,你会请神交神?”右边的男子绷着脸问。
云绡点头:“是会,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能治恶童病,我爬了一天山到这里来,也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来的。”
阶下一人道:“恶童病持续多年,未曾找到病因,无法根治,便是有谢神医的符也只能防止他们将病症传给其他人,你说你能治,怎么治?不如说出来给我们听听,看是否有用。”
云绡道:“我还没见过活着的恶童病呢,我昨日在城中转了一圈,医馆也问了数家,没有一家医馆里有得了恶童病的孩童——”
“哼!”不等云绡说完,便有一人打断她的话:“实在可笑!你连恶童病都没见过,居然就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治恶童病!果然又是个借机走捷近的骗子!”
云绡眉头紧蹙,她没开口,又一个人出声:“清涧,将人带出去!”
云绡的脑海中又立刻形成了数个词语,什么“不可理喻”,什么“蛮不讲理”,什么“狂妄自大”之类的。
“好好好,文的不行,非要来武的是吧?”云绡说完这话,袖子里的双指便搓出一张定身符,她人都没回头,直接将那张符甩在了门外赶来的清涧身上。
清涧就是刚才引路的那个人,此刻瞪大双眼不可置信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瞬间失去了所有肢体触觉,他尝试挣脱,可甚至连眼珠子都不能滚动。
阶上阶下几人都在云绡露出这一手后立刻起身,也不装仙风道骨,纷纷站成一排将纹丝不动的谢神医护在身后。
其中一人指着云绡先发制人:“你来陇山究竟有何目的?!你不是来救人的!我看你是来杀谢神医,想要祸害百姓的!”
钟离湛听到这些话,原本入小塔之后便一直严肃的脸色也在这个时候变了变,忍不住气笑了。
“很好笑!是吧?”云绡看着他,颇有些瞋目结舌:“居然还有这样给人扣帽子的!演都不演,直接就扣上来了。”
说着,她有些无辜地睁大双眼,还往头上摸了摸,问钟离湛:“我这帽子大不大?”
钟离湛压下嘴角:“……调皮。”
云绡在宫中长大,什么样的真话假话真假掺半的话都听过,宫里的妃子、宫女,哪儿个不都数张面具,一人千面?所以她踏进前厅,就立刻发现这几个人其实都是装模作样的。
“不像,演得一点也不像!”云绡也指着那几个站成一排的人道:“你们就像庄稼汉披锦衣,充阔,也像刽子手执狼毫,作秀!”
说完,云绡眼眸一亮,讨巧地朝钟离湛笑了笑:“我这两句说得好不好?”
钟离湛哼笑一声:“很巧妙。”
六个人再加上一个不能动弹的清涧都用震惊且怪异的眼神看向云绡,目光不断在她身边扫过,不可置信她究竟是在和谁说话?也不像是自言自语的疯子。
“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声音才落,云绡就给他们几人各一张定身符,警惕地朝那几人走去,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下拨开其中两人的身体,任由他们倒地,露出了仍然端坐在蒲团上,从始至终都没出声的银发男子。
“谢神医?”云绡看向他,凑得近,十分仔细,像是要从那位谢神医的双眼中看出点什么来。
可惜,这人就跟个木头一样,除了还在呼吸之外,没给云绡半点回应。
哪怕他亲眼见到云绡将其他人都定身。
云绡微微挑眉,她勾起嘴角道:“假神医之名,屠戮苍生者,该杀!”
说完这话,她立刻拔出靴子里的匕首,举起锋利的匕首就朝那谢神医的胸膛刺去。匕首尖端陷入轻薄的衣料,割破衣裳,挨着心脏跳动的地方。
云绡的手很稳,她甚至没让谢神医破点油皮。
“嘁,我还真以为你毫无所动。”云绡收回了匕首,直起身
子对钟离湛道:“方才我要杀他的时候,他那双眼里有兴奋呢,哥哥,该不会我只要下手杀他,就会被什么类似反咒之类的东西给祸害了吧?”
银发男子见匕首被收走,他的双眼又归于沉寂,如同一片深潭,亦如死灰。
钟离湛目睹这一切,忽而道:“绡绡,借一下你的身体。”
“哎?”
云绡还没反应过来呢,突然眼前便一片漆黑,她只察觉到自己抬脚将端坐着的人踹到,一脚踩在对方身上,手中的匕首割断腰带,似乎挑开了那位谢神医的衣裳。
云绡:“!!!”
钟离湛要用她的身体,干什么啊?!
第90章
漂亮的圆眼中闪过冷凛之光,身着橙红色衣裙的少女气势骤变,她动作很快,一脚将谢神医踹倒之后便踩在他身上,用匕首割开了他的衣裳,去看他的胸膛。
谢神医的眼底闪过些许错愕,可他并未挣扎,便就这样大咧咧地躺着,任由对方看。
谢神医的身体很白,甚至是白里透红,很有血气的气色。他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咒文,那些咒文字迹清晰,一笔一划没有任何错漏,刻得极深,甚至在刻咒之时还用了符,让这些咒保持着最完整的疤痕又不会随着体型改变而变化。
钟离湛借着云绡的眼,一字一句地将他胸膛上的咒文看了一遍,读完之后他再抬眸与谢神医对视,看向他死寂一般的眼神,问:“这些,是谁刻下来的?”
谢神医不说话,钟离湛也没逼问,他收回了脚对谢神医道:“自己将衣裳整理好。”
说完,他背过身去,魂魄离开云绡的身体后托起了云绡的手掌。
云绡打算回头看一眼谢神医眼下是死是活呢,钟离湛按着她的脑袋不许她回头,轻声道:“他衣裳还没穿好。”
云绡:“……你到底对人家干了什么啊?”
钟离湛双眸微眯,几分危险:“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云绡笑出了梨涡,假装单纯:“没有呀~”
钟离湛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将云绡的手心朝上,手指缓慢地在她的手心写下了几个字,他问云绡:“这个字迹,你见过吗?”
云绡顿了一下,在钟离湛重复时,她握紧了手点头:“见过的,是那个教我反咒之人的字迹。”
钟离湛也猜到了,他的话题忽而转向他们在进入小塔之前在长生殿院子里看见的五行阵。五行相克也相辅相成,长生殿外的围墙被五行柔化了钝角,形成包裹之势。
破其中任何一处,都不会阻断陇山大阵的运行,朱墙上的点线排布顺入地底,形成蛛网一般的牢笼,没有一处可以逃脱。
而那些蛛网牢笼真正束缚住的只有一个人。
谢神医的衣裳穿好了,他还是盘膝坐在那里,似乎对生死都毫不在意,一双眼灰蒙蒙地落在门外,失焦到倒映不出任何景致与人。
云绡回头朝谢神医看去,破天荒地说了句:“原来你也有羞耻心啊?”
谢神医不为所动。
云绡又道:“如若没有羞耻心,就不会真的将衣裳穿好,可你若有羞耻心,便说明你其实也有正常的七情六欲,又为何会把自己装成……木头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