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吗?”仲卿有些紧张道:“我看见那些旖族女人满山找人,一旦发现我们不在屋中定然能猜到是我们放火烧了神女峰。”
那是钟离湛画的符,神女峰的火没那么容易灭去。
徐容靳一听要走,立刻把两只小野鸡收进怀里,他是真怕鬼,一刻也不敢待。
云绡对仲卿道:“你带着徐容靳和那些人先走。”
“你放了她们不算,现在还真打算带她们离山啊?”仲卿问完,又觉得不对:“我们走了,你要留下来?”
云绡嗯了声:“我等她来找我。”
仲卿有所猜测,又犹豫着问:“你在等……洛娥?”
仲卿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以为神女峰下的封印是旖族女子中某个类似族内长老所为,那些所谓的惩罚,也不过是符咒加之障眼法。
可听云绡这么说,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
“放心,她脑子不好使的。”
云绡这么说,仲卿就更觉得玄乎了。
怎么她说得好像与洛娥还真认得一样?
云绡的目光落在地面覆盖的一层薄雪上道:“要走就快。”
她话音刚落,几人便听到风声里传来一道凄婉的声音,对方像是被寒风割裂了嗓子,幽怨地喊。
“是你吗?钟离湛!”
狂风卷着冰雪袭来,骤然灭了屋前火堆,整片山间古老的小村落皆覆盖了厚厚一层冰,白雪成堆,风影化人。
“是你,是你!钟离湛!你让我等得好苦啊——”
第73章
这声呼喊是从神女峰的方向传来的,古村落内的人全都听到了。
徐容靳将脑袋埋在了仲卿的怀中瑟瑟发抖,双手抱得仲卿都快喘不过气来。
“大哥,大哥,有鬼,有鬼!”
仲卿也傻了,在今日之前……不,在前一刻,他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即便有这个念头,也从不认为自己会遇见。
他顿时朝满身戒备的云绡看去,对上了云绡的眼神。
小姑娘什么也没说,冷凛的表情是与她的年龄不符的沉稳,仲卿却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仲卿一把老骨头,徐容靳又是个不清醒的,还有这满屋子老弱病残的女人们,他们留在这里只会成为云绡的拖累。
屋子里那些神志不清的旖族女对风雪寒冷可太熟悉了,她们常年都处于冰潭周围,饱受寒冷的折磨,只要这冷意袭来她们便犹如惊弓之鸟,立刻苏醒。
仲卿将房门拍的砰砰响,即便他是个老人,却也是个颇具能力的仙师。符咒虽不擅长,可布阵也算好手,更何况他从云绡那里学会了隐身符与神行符。
是了,蹲在山下守阵的三天,仲卿也琢磨出神行符了,有这两张符在,加之他袖中丹药,怎么也能在风雪真正袭来之前将这些女子转移。
云绡望着神女峰的方向,火
势还未完全被扑灭,钟离湛的火符当真有几分厉害。
眼看着仲卿往山外奔走,她眸色微顿,对仲卿道:“你们也可以先别急着离山,就站在山界处,说不定还有好事发生。”
她不敢打包票,便叮嘱:“若情况不对,则能跑就跑。”
说完这话,云绡也不再留于此地,她要给仲卿和徐容靳拖延时间,况且那风雪是嗅着她身上的气味而来,云绡往众人的反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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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绡奔跑的方向其实很妙,避开了那些纷杂的人群,却在一步步朝神女峰靠近。
她心有计划,还未说给钟离湛听。
钟离湛明明不用跑,却也跟着她的身边准备随时搀扶着她,就凭云绡这奔跑的速度,一旦摔倒必定头破血流。
云绡一扭头就能看见钟离湛满眼的担忧,愣了瞬后道:“你离我远一些,别影响我发挥。”
“我……”钟离湛一时语塞,洛娥追来之前她还与他浓情蜜意呢,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就成了碍事的了?
钟离湛愤愤不平:“我又不会拖累你!”
他堂堂曦帝人皇!他可是钟离湛!便是如今仅为一缕幽魂在世,可普天之下也没有能撼动他的人,即便知晓洛娥为真神,他也不在怕的!
云绡眼睛一瞥就知道他想岔了,眸光流转后软下声音,带着奔跑的喘息道:“好哥哥,你最好了,乖乖的,待我需要你时会喊你来,好不好?”
钟离湛:“……”
云绡没摔倒,钟离湛险些因为她这暧昧喘息喊他好哥哥的声音给摔了。
见他愣住,云绡唇角微扬,喊出来的声音却是带着急迫与慌张:“洛娥!”
声音刚落,云绡便表演了一个平地摔跤,双手撑地时蹭破了皮,渗出血迹,气味发散,更容易被洛娥锁定方位。
此处无人也无树,周围是碎石丛,距离神女峰很近。
此山也高,半边靠近山坳里坐落了一片的房屋,远远看去,还能看见举着火把的人到达神女峰后又沿着出路往外奔走。
满山的人都听到了洛娥的声音,惜命的自然会跑,不愿意跑的已然被洛娥同化。
云绡抬起双手看向伤口上细小的石子,明眸半垂,豆大的眼泪正好掉在了她的掌心。
“洛娥……洛娥!你出来!出来见见我啊!”
云绡的声音凄婉,比洛娥也不差几分,就好似洛娥成了那个伤害她又消失不见的负心汉。
洛娥本就是冲着她来的,云绡根本就没想躲,还特地选了个这么空旷没有遮拦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摔倒,就是为了能让洛娥来得更快一些。
记忆中如同冰霜雕刻而成的美人,经过两千余年的封印已经不再是云绡印象里的样子了。
她难以维持人形,突然出现在云绡面前时仍然是那副风雪幻化的五官,巨大的脸孔悬在山坳边上,口中吐出的风霜几乎能将云绡掩埋。
云绡被冰霜动得瑟瑟发抖,浑身上下都覆盖了一层白。
她昂着头看向如今的洛娥,单纯无害的双眼里又滚出了眼泪,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住地流。
那双眼,就像是在为她痛苦,为她不甘。
“你是谁?钟离湛呢?!”
洛娥的声音是多种情绪组成的,多年的折磨让她的精神很不稳定,尤其是被迫看了那么多坚贞不移的真爱故事之后。
她恨,她怨,她嫉妒!
为何同样为旖族女子,她们能得到真爱,她们喜欢的男子能为她们赴死,而她爱的人却离她而去,一走多年,再也没有音讯。
云绡透过那张算不上是脸的脸,轻易就能看出洛娥扭曲又丑恶的内心。
可她此刻悲戚,抬起一只手像是试图去抹洛娥脸上的眼泪,开口道:“我去了京都禁地,折了钟离湛的一根骨头才有机会安然地进入这片山脉,否则凭我的情况,我是无法来找你的。”
“找我?”洛娥虽被封印,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钟离湛死了,死了两千多年!他死的时候她可畅快了,可他留下的封印仍然具有威力,让她不能离山。
如今两千多年过去,封印有所松动,洛娥才能勉强化形,至少能在这座山脉上现身,而非永远钉死在那面冰冷的墙壁上。
钟离湛死了,洛娥却不认为他真的死透了,那人邪乎得很。
云绡抹掉眼泪,缓缓起身,朝洛娥靠近:“洛娥,我是为你而来的,两次!两次我都是为你而来的,若你再不清醒过来,我还会找你第三次,第四次!”
“两次?”洛娥不明所以:“为我而来?你是谁?!”
“你还记得两千余年前,你于锦仙山中沉睡,是我的声音将你唤醒的吗?”云绡提醒她:“我喊了你的名字,也提了那句诗。”
洛娥仔细去听云绡的声音,她觉得是有些耳熟,可她这么多年听到了太多女人的声音。这些女人在她的身体上盖建村落,在她的身体上生老病死,更甚至有些女人在神女峰的冰潭下,一遍遍去回忆她们美好的爱情故事。
洛娥嫌恶那些人!可她又忍不住去看,借着梦境对那些人的折磨,去看她们的惨状,以此慰藉自己的心。
“你还记得祁山鹤吗?”云绡提起了洛娥心心念念的人,又苦笑道:“瞧我说了什么傻话,你一定记得他的,我是因他而来找你,你们那么相爱,你怎么会忘了他?”
“祁山鹤……”
洛娥很久不曾喊出这个名字了,每一次提起,她的心都要痛上万分。
呜呜的女子哭声如同鬼嚎,在山坳中刮起了一阵寒风,那些寒风吹灭了旖族女子手中的火把,以此来彰显洛娥心中的愤愤不平。
云绡知道她起了杀念,她是个疯子,变态,扭曲的心理让她见不得别人好。那么云绡就来做祁山鹤的眼睛,维持祁山鹤的品格,才能取得她的信任。
“不要!洛娥!不要再执迷不悟!”云绡上前两步,她的手温柔地穿过那张风雪幻化的脸,像是在抚平她的不甘。
“不要让一时的激愤,叫你们难以相守。”云绡的声音很低,就像是仅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呢喃:“九星连月阵,还是你教给祁山鹤的。你将锦仙山的上方维持着这样的星空,其实也很期待他会有朝一日回来你的身边,对吗?”
“他暂且回不来,但他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云绡对她道:“我非此间魂,上一次你见到了我,但钟离湛太过狡猾,我没能借用他的身体帮助你,所以我找遍机会,趁着他死后的今日,封印松动,再来碰一碰运气。”
洛娥终于想起来了,那张脸化成了一个娉婷的人影,她的身形仍然是模糊的,但云绡已经能看见她的模样。
“我记得你!钟离湛在封印我之前,我见过你!”洛娥道:“难怪,难怪当时我在他的身体里看见了两道魂魄,你是那道女魂!”
云绡点头:“是我,我知历史,也知你的劫难,所以借用九星连月阵想让你度过灾难,挽救你,这样将来你们相遇,他也不会那么痛苦了。”
洛娥的身形逐渐变小,几乎与云绡相差不多。
她痛苦地捂着脸,蹲在地上:“他也痛苦吗?他、他也会为我痛苦吗?呜呜呜……那他为何要离开我?他为何要躲着我?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看过我!”
“凡人之躯,乍见天机,他当然害怕,也需要时间接受他身上因神鬼蛊而背负的人命。”云绡安抚她:“后来他知道
你对旖族女子施咒,破坏规则,被踢出了棋局,他也后悔了。他想救你,所以他用九星连月阵想要回到过去,回到你破坏规矩之前,可他对九星连月阵还是不太熟练,魂魄游离数千年,落在了五千年后。”
“五千年后?他……回不来了吗?”洛娥抬头望向云绡。
云绡说得情真意切,洛娥毫不怀疑她话中真伪,因为她的确在人间找不到半点祁山鹤的气息。
祁山鹤的身上有她亲自种下的神鬼蛊,没有人能杀得了他,所以洛娥也从没想过他会死。
“他回不来,但他将我送回来了。”云绡道:“我是祁山鹤领养的孤女,他说他曾最想的,就是和你一起过平凡人的生活,所以其实我也算得上是你们的孩子。”
云绡解释:“历史中你是从两千多年前被封印,我想改变你的结局,可惜未果。”
她距离洛娥极近:“历史中的当下,你因为这些旖族女子又沉睡了两千年,祁山鹤找到你时,旖族覆灭,你也……”
“我怎么了?!”洛娥突然朝云绡扑了过来。
一旁看着的钟离湛握紧双手,迸发出来的戾气险些朝洛娥袭去,也是云绡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叫那股劲化成了山间风。
洛娥没有伤害云绡,她还等着云绡对她讲她和祁山鹤的恩爱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