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也知道徐容朝才是徐家最有能力的那个人,可惜他与两个兄长自幼不在一起长大,感情并不亲厚,所以轻而易举就能离间了他们。
徐容朝如她所愿去了麒麟山,只可惜徐父即便看上去身子还算健朗,可始终没能让她怀上孩子。
而徐家的长子与次子也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无能……
一双有了后娘的孩子,没有弟弟才能出众引人注意,又不得亲生父亲的喜爱,后娘还千方百计地让父亲疏远他们,培养新的子嗣,他们如何甘心?
这个时候有个人找上了他们,告诉他们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们彻底在尾人族站稳脚跟,前提是他们需要替他办事。
纵使徐容棋和徐容靳并非愚笨之人,可尾人族仍然天真,那个人给予他们的微末好处让他们觉得,他们有一天真的能彻底掌握徐氏,成为徐氏家主。
或许有朝一日,他们也能成为父亲的骄傲,也能成为徐家的顶梁柱,也能从祖父的眼里看出他为他们骄傲。
尚是少年的徐容棋也曾想过,有朝一日他能扛起压在祖父身上的重担,他不会和徐容朝抢什么长老之位,但他可以成为徐家的家主,不让徐家落入那毒妇的手中。
可那样的心境,在日复一日中变化。
徐容棋第一次杀人,是将蛊虫放在他继母娘家的某个曾贬低徐容靳的亲族身上,他将那个人引到了山林里的深坑中,亲手将他推了下去。
那一夜徐容棋不敢睡,煎熬着,像是等待自己的死期。
尾人族不擅谎言,并非不会谎言,他也害怕自己做的事会被人发现,会被人拆穿。
可当那个人在深坑中肠穿肚烂地死去也无人发现他失踪后,徐容棋的心中涌现出一股难言的快感,仿佛多年郁结于心中的那口气,随着厌烦之人的死去也一并消散。
神秘人给予他方便,让他在氏族面前也出了一回风头,但很快他便迎来了继母的另一重打压。
杀人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
徐容棋开始学会谎言和伪装,他将自己杀的人堆积在同一个地方,看着那深坑里的蛊虫互相撕扯,他明白,尾人族和其他族人并无不同,他们也在为了自私和利益内斗。
如他的继母,如那些虎视眈眈的氏族。
什么不会说谎,什么真诚,都是狗屁。
徐容棋做事并没有瞒住与他同吃同睡的徐容靳,徐容靳没问,他也就没说,兄弟俩多年的默契在这一刻契合。
徐容棋从未让徐容靳杀过人,也不在他面前隐瞒自己杀过人。
他从杀对他们有过恶意的人,变成了杀他厌烦之人,再变成杀一个与他无关之人。
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只要自己和徐容靳过得好。
渐渐的,徐容棋再也不稀罕徐家对他是否认可,有些情感浓烈到一定时未能得到回馈,便会迅速变质,急转而下,由爱生恨,生憎恶。
徐容棋不再期待祖父的关注,不再期待父亲的爱,他只知道这世上能唯一相信他,陪伴他的,只有徐容靳,他的亲弟弟。
他们经历过同样的人生,他们血脉相连,他们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山间白骨败露时徐容棋便知道自己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
那个神秘人告诉他这山间有一个他无法破除且从未看过的阵,他找到了阵心,要徐容棋赶去看看是谁在那里,并杀掉设阵之人。
徐容棋赶去了,他看见了徐容朝。
徐容朝的一番话,难免让徐容棋想到了自己,他们三兄弟原来都是一样,过得屈辱且难过。
徐容朝说,他要让所有尾人族都不痛快时,徐容棋的心里其实有些期待。那种自己不好过也要天下人都不好过的逆反心,在这一瞬得到了片刻满足。
神秘人曾说他只要替他办事,他便允他一诺,徐容棋让他带着自己的弟弟走。
徐容棋对徐家仍然有恨,有不甘,他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让那两个人快活?所以他回到了老宅,用火符放了一把火,将一个拥有上千年底蕴的氏族老宅烧了个精光。
只是徐容棋没想过徐容靳居然会回来。
在老宅看见徐容靳的那一刻,徐容棋瞬间头皮发麻,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而徐容靳接下来对他说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大哥,你说的那座山上没有人。”
神秘人说,事情败露之时他只要去说好的那座山上找他,他一定会帮他。
徐容棋并没有更多的要求,他只是想要徐容靳脱身!
可那座山上没有人……结合他在山间看见的白骨,那些白骨数量多到骇人,他杀死的那些也不过是其中的小小一堆,不足百人。
这一刻徐容棋想,他们尾人族还真是天生的蠢人,他自诩聪明,可到头来不过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骗局。
那人用这种方式恐怕不知骗过多少尾人,历代累计,他从未想过让徐容棋离开若川,事情不败露,他就永远是他趁手的杀人工具,事情败露,徐容棋就是尾人族最大的罪人。
徐家老宅火势旺盛,叫唤着让人灭火的声音越来越多,徐容棋知道自己逃无可逃,他怕这火烧不死那毒妇,便想要亲自动手。
他的计划并未成功,他的继母也果然是个隐藏极深的女人。她是个聪明的尾人族,也是个驭兽有道的主母。
她知道自己不是徐容棋的对手,便将目光放在了徐容靳的身上。
徐夫人的兽宠冲向了徐容靳,徐容靳的兽宠为了保护他与野兽撕咬。
徐夫人的心够狠,对于她而言,兽宠就是兽宠,她又不缺爱,怎么会将身边的一条狗当成最重要的伙伴?
可兽宠对于徐容靳而言,与最亲的兄弟,最要好的朋友。
他不舍兽宠重伤,被困在了火场里,徐容棋为了救弟弟也重新奔回了老宅。
徐夫人看着越来越旺的火焰,心中只想着:烧吧,烧烈一点!烧死他们,徐家就永远是我在掌控。
再转身遇见宁长老时,徐夫人的两行泪便落了下来,软弱的女人哭喊着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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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容棋的视线穿越火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对徐容靳道:“你看,人比野兽可怕多了。”
人只要一张嘴,说的都是谎言,不过是尾人这一重身份让他们的思想固化,以为他们脱口而出的都是真话。
他的两个弟弟一个软弱无能,一个天真愚蠢,而他……
最是无能,也最是愚蠢。
徐容棋转身看向大火中满脸是泪的徐容靳,面目逐渐变得狰狞,他对徐容靳道:“忘记你是尾人!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回来若川!”
徐容靳不明白,他很害怕,也很慌乱,他紧紧地抱着自己已经死去的兽宠,看见相依为命的兄长取出了一把刀。
“别怪哥哥。”
徐容棋按住徐容靳,亲手割断了他的尾巴。
他的弟弟藏不住秘密,也学不来狠心,他要替他,换一种活法。
徐容棋朝着徐容靳的伤口洒下药粉,抱住他朝老宅后门而去。
烈火灼烧着他的皮肤,烧毁了他的容貌,烧穿了他的骨肉,他的脚步也没有停。
徐容靳被徐容棋推出火海的那一刻,吓得六神无主,他看着已经化成了火人,血肉模糊的兄长与熊熊大火融为一体。
徐容靳被火光烧毁了半边脸也丝毫感觉不到痛。
他抱着兽宠的尸体,在彻底看不见徐容棋的身影那一瞬转身朝山下跑去,徐容棋的声音无数遍回荡于他的耳边,穿透他的灵魂。
“忘记你是尾人!”
“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
“再也不要回来若川!”
忘记白骨,忘记哥哥,忘记自己。
第47章
云绡正下麒麟山,手腕忽而被钟离湛握住。
她怔愣地朝他看去一眼,心里纠结他该不会还要再追问什么吧?能说的她都说的,至于那目前看来还不能说的……云绡真不敢说。
可作为朋友,似乎应当坦诚相待,不该有所隐瞒。
钟离湛若非要问,她也就只能……将那历史上的恶名甩在他自己身上了。
反正她是在史书看见这一段,结合当时尾人族的困境而做出的决定。
钟离湛不知云绡此刻在想什么,他听到了一些别样动静,对云绡道:“麒麟山庄来人了,我们换条路下山。”
云绡疑惑地朝那已经能看见建筑一角的山庄投去一眼,任由钟离湛拉着自己离开被人踩踏出来的小路,换了一条野生山路。
钟离湛碰不到这些草丛,云绡的手里握着那把旧匕首斩断荆棘。
偶尔闪过的匕首光芒叫钟离湛看见,他微微蹙眉,想起了什么便问:“你这匕首哪儿来的?”
云绡拿起匕首在钟离湛眼前晃了晃道:“徐容朝给的那把啊。”
钟离湛:“……他当日对你恶语相向,你还能留下他给你的匕首?”
云绡一脸坦诚:“可是匕首有没有什么错,而且我缺,恰好这把很好用。”
钟离湛:“……都已经锈迹斑斑了,还好用?”
这句话倒是真的,一把匕首云绡用它削皮,砍柴,割布,也不知道做过多少事,早就已经被用得破旧,只有刀刃的地方是锋利的。
不过钟离湛都这么说了,云绡何等聪明,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问:“你是不是打算送我一把好用的?”
钟离湛:“……”
他倒是想送,只是如今这副鬼样子,能送个鬼啊?
云绡眨巴眨巴眼:“曦帝还在位期间,就没有什么只有你知道,旁人却不知道的宝库?”
据说一些削铁如泥的宝剑,便是经过数千年从尘封后解开,仍然会泛着冷光,杀人不见血。
钟离湛撇嘴,他想告诉云绡,他的记忆若没有出现差错的话,在位期间他唯一藏过的只有书籍符咒等,连一块宝石他都没佩戴过,更别说是收起来了。
但话未开口,他转而又想起来了什么,便道:“我记得有个地方倒是有很多宝物,只是如今那地方是否早就被人搬空就不确定了。”
云绡就知道,哪有帝王穷得叮当响的。
她问:“在哪儿?”
钟离湛垂下眼眸,只沉默片刻便道:“东洲。”
东洲,他的祖籍,他出生的地方。
自打离开之后钟离湛就再也没回去过,不过若山河未改,他对东洲的记忆足以让他找到那个所谓的宝库……只是显帝被神鬼蛊杀死之前,已经答应了逍遥王,将东洲从曦族领地划分出来,送给湖族建造什么神仙像了。
左右是在湖族地界,还是曦族地界,都拦不住他的脚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