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如何会这样便宜了云绡?
“放她出来。”周泉礼瞥了一眼圣仙像,暂且没动。
等手下将云绡从麻袋里放出来后,周泉礼脸上的笑容变得极为残忍,他盯着云绡咬牙切齿道:“喂,怪物,听说你身体特殊,任何伤都能迅速恢复?”
云绡闻言,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她已经预料到周泉礼打算做什么。
周泉礼走到云绡身边,毫不留情地一脚跺在了她细瘦的腿骨上,云绡的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痛呼声。
冷汗与眼泪瞬时迸发,周泉礼跺碎了她的腿骨还不满足,他提起云绡的身躯便朝祭台边缘走去。
再往前,是不见底的深坑,交错的锁链下是整个凌国的禁地。
周泉礼拖着云绡让她的腰后靠着赤木架,眼神一寸寸发冷,嘴角却带笑意:“我看你这回,怎么死里逃生。”
说完,他用力一推。
赤木架翻倒,金刀银剑落地,瘦弱的云绡因为右腿被折断无法站立,身形晃了晃,如折翼之鸟,沿着禁地边缘摔入了深坑之中。
“主子!”有府丁脸色苍白。
周泉礼骂道:“怕什么?!等到三日后她被人发现,从禁地捞出来后即便说是我干的,也得有人相信她。”
府丁欲言又止,伸手指向方才赤木架翻倒时落地的圣仙小像,那像是玉雕的,此时碎成两半,玉屑分布于台阶上。
周泉礼只瞥了一眼,冷哼:“你还真信这世上有圣仙?传说罢了。”
语毕,周泉礼瞥见云绡带来的包裹,皱着眉头一脚踢开,里面没见云宓的贴身之物,却见一些烂瓜果滚落满地。
周泉礼脸色微变,没想明白这包裹里怎么会是瓜果,那边手下人已经在催,神霄塔毕竟是仙师的地方,他们不能久待。
周泉礼抿唇,沉默着阔步离开。
-
圆月当空,银光铺满神霄塔的祭台,却照不见禁地半寸。
此处极深,与祭台形成了两个极端,祭台之下,禁地更是挖空百尺,常人摔下来必死无疑。
云绡肺腑生疼,四肢唯有右手还能动,后脑一阵发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微弱喘气。
周泉礼那个狗东西一定不知禁地纵深,若她就此摔死在这里,三日后无法呼救,根本无人知晓她曾来过。
不,或许那狗东西是知道的,他就是想故意摔死她。
但不论怎么算,云绡的目的也是达到了。
她取下口中的布塞,吐出一口血,瘦弱的右手撑着身躯,废了半天劲儿才艰难翻身,恰好此时她的怀中滚出了一颗破皮的桃子。
云绡看不见,她只能靠嗅觉确定方向,再用脸在地上寻找桃子的位置,等到鼻尖与嘴唇都蹭上了湿润的桃肉,云绡才用鼻梁与额头推着那桃子往前滚动。
少女的声音清润,没有方才痛呼与呜咽时的脆弱,甚至没因疼痛而颤抖,坚定又慎重地念出一句咒。
“上尊曦帝,敬念人皇。
运佑吾身,执愿成真。
蟠桃为祭,请杀吾父。”
重重地一次叩首,在寂静的禁地里发出回响。
沉睡的双眼悄然睁开。
于黑暗里,闪过一线红光。
第2章
云绡是曦族的,她的母亲因国色仙姿,容颜冠绝被曦族族长进献凌国成为美人。
而她,是凌国显帝的第七个女儿,于一众皇子公主里行十一。
许是因为人人唾骂的杀神曾是曦族先辈,连带着曦族的后裔日子也很不好过,云绡即便身为公主,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也是艰难求生。
若没几分聪明,她活不到今日。
周泉礼以为,云绡要陷害云宓,故而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强带着云绡来神霄塔祭坛,送她去死。那狗东西却不知云绡本就是为了祭坛而来,就算周泉礼不推她下禁地,她也是要自己往下跳的。
周泉礼没脑子,他是云宓的一条狗,云宓指哪儿他咬哪儿。
云宓有脑子却不多,也是个狗东西,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们也不想想云绡在宫中的处境,即便她能买通宫门守卫,即便她知道神霄塔西侧墙因年久失修有个可以供人钻入的狗洞,又如何能避开神霄塔内的护卫,避开仙师的耳目,走上祭台,设下陷阱,再安然离开?
这不过是云绡放出的一个饵,因为她知道周泉礼一定有法子把她悄无声息地带进来。无非是要吃点苦头的,反正又不疼,陪他演演也不吃亏。
咒语念了三遍,云绡终于抬头。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可这禁地井底太深,仍旧看不见周围陈设。
云绡坐在原地,脊椎生疼,也不是不能忍,她不习惯发出痛呼声。
云绡抬手朝周围摸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摸到,只隐约能看见自己右手的轮廓。
古籍记载,神霄塔为碑,天祭台为冢,这是圣仙斩杀杀神后感念杀神发疯之前还做过一些有益于苍生的善事,故而为他立下坟冢,让他不至于魂无归所。
圣仙最后将自己的血化成了神霄塔与天祭台上道道咒文,也是为了压制杀神最后一丝戾气,不让他有机会破开祭台封印,重新祸害人世。
所谓圣仙节,也就是杀神忌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以马鹿为祀,火符为礼,就是为了让动物的鲜血重新染红咒文,更换祭台禁地锁链上的数道黄稠符,加固符咒的封印。
不论是典故,还是史册上的记录,都有迹表明,禁地之下便是杀神的坟。
那此刻云绡坐着的地方,就是杀神的坟头。
她于杀神坟头念咒,号神祇,呼神名,瓜果为祭,所请之愿,没有不成的道理。
“到底是那一步出错了呢?”
云绡轻声自问:“难道是杀神不算神?不能以请神咒交神?”
片刻沉默,少女清越的声音又在喃喃:“他不算神,那谁算神?难道要我用请神咒呼圣仙?请圣仙杀了我父皇?……圣仙会杀了我吧……”
半睁的眼眸能见黑暗中一切生灵或死物,昏暗的环境中满是飞舞的浮尘,唯有一束浅光于此间格外亮眼,照得她周身浮尘都如雪屑,莹莹透白。
那是个瘦弱的少女,年龄不大,四肢断了三,肺腑出血,脊骨尾椎生了裂痕,却还坚强地盘坐,嘴里喃喃念咒,请杀神杀她的父皇。
他记得她的声音,便是这道声音将他从尘封的黑暗中唤醒,先是拥有了听觉,视线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五感中的嗅觉也在此刻苏醒。
他嗅到了复杂的潮湿又阴冷的气味,随后便是甜腻的桃香。
钟离湛看向不远处的桃子,那颗桃破了皮,糜烂的桃肉沾染泥灰。它就在他与那少女之间,一半被少女身上的浅光照亮,一半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钟离湛认得那道光,他记得自己合眼之前所见的便是这样一束光。剑身覆龙鳞,破空声似龙吟,银光粼粼闪过眼前后,他只感受到了剧烈的、像是要将魂魄撕碎的疼痛,而后便被封印沉眠,直至如今。
今夕何夕?
此女何人?
他又所处何地?
“难道是我猜错了?”少女的声音因惊诧而拔高:“此地不是钟离湛的坟冢?!”
利眸微缩,羽睫颤动。
钟离湛的眼底闪烁疑惑与震惊后,渐渐回忆起来。
啊,是了,他死了。
似乎死了很久,死到他的记忆都开始变得迟钝,忘记生前划过眼前的是一道剑光,忘记他此刻脊骨深处还串着那把夺他性命的利剑。
想他堂堂曦帝人皇,竟然是被剑从头而落,刺穿脊骨,被钉死在原地。
不过眼前少女又是何人?为何她的身上会有一道剑意,
与夺他性命的那把一样?
钟离湛想要凑近去看她,他只往前走了半步,然牵一发而动全身,灵魂如烈火灼烧,像是剔骨褪皮般疼,不亚于当初死时被剑穿身。
啧,既然不能去看清她,那就让她来凑近他。
-
“如若这里不是杀神坟冢,那他真正的坟冢在何处?”
云绡咬唇,于脑海中翻阅先前看过的所有古书,口中喃喃:“他是曦族人,莫非尸骨埋在曦族故居处?书中有记,钟离湛的祖籍在永河。”
钟离湛微微挑眉。
——野史,他祖籍在东洲。
“可永河距离京都九千里,他总不能死在京都,埋骨永河。”云绡摇头:“亦有册记他三魂恶,七魄魅,反罡正之气,那就算他死在京都也不会埋身京都。圣仙所立坟冢不该与尸体相差太远,意欲震邪驱祟,所以他真正的坟应当在城外?”
钟离湛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圣仙是个什么东西?他死时都没听过这号人物。
“城外有重兵把守,亦有仙师常往之处……那就是金雀岭了!”
云绡以为自己找到了关键所在,懊恼捶地:“还是粗心了,应当去金雀岭。”
言罢,她便要起身试试看能不能从这里爬出去。
摔断了的左手虽疼,但还能用,左腿折得有些厉害,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用力,至于右腿……脚踝都碎了,且有得长。
这么说她一时半会儿还出不去!
云绡叹气,她原以为翻遍古籍,处处都表明圣仙最忌惮且设法最狠之处就是神霄塔天际台,那杀神一定是死在这儿了,便想着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怕,更何况她很大概率是死不掉的。
现下反而被困禁地,耽搁最好的时机。
杀神忌日,必是他怨气最重之时,封印重新加盖,也定然是最松动的时机,她趁此机会于他坟前念咒,才最有可能唤醒杀神帮她弄死显帝。
现下她要从这里爬出去,少则得养伤三日了。
云绡垂眸深思接下来该怎么办。
静谧的夜,幽暗深井,禁地处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却不知从何而来一阵风。
细风寒凉,吹动了云绡的发丝,她微怔,朝风来的方向看去。
这一眼越过黑暗,竟与钟离湛笔直撞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