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他,一千个他,一万个他换苍生都值得。
一个云绡,他不想换。
钟离湛的私心在这十六天里疯狂滋生、蔓延,如茂密的藤叶织就成一张遮天蔽日的网,吞没了他坚守的正义,化作他心头无可破除的阴霾。
他舍不得,他不想,他不愿!
他不会用云绡的命,去挽回任何人。
此时此刻,钟离湛只想要陪着云绡安稳地睡一觉。
云绡太疲惫了,钟离湛轻轻拍着她脊背的力量无声地抚慰着她,很快她就又闭上眼睛,但在睡过去之前她伏在钟离湛的耳畔,告诉他他想要来钟离氏老宅找的东西,究竟藏在了哪儿。
这一次她呼吸绵长,眉头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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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绡睡了很舒适的一觉。
她的魂魄已经回来了,几人也就没必要继续留在空旷的钟离氏老宅里吹风。
钟离湛没有假徐容靳之手,他往云绡的身上贴了一张隐身符,亲自抱着她去了他们在符玉城暂住的那所空院落,守在云绡的身边时不时查探一番。
云绡再度醒来,又过去了六个时辰,这一次她的头脑清晰了很多。
这一觉,将那两千多年所见的繁种经历全都化成了一场梦般,唯有细节她还记得,剩下的全都成了模糊的印象。
云绡觉得身体轻松了下来,她伸了个懒腰,而后对上了钟离湛温柔的眉眼。
“你醒啦。”钟离湛的声音很轻。
云绡眉目弯弯地看着他。
阳光从窗棂倾泻而入,淡金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身上,为他的魂魄镀上了一层光晕,而他的手此刻握着云绡的,指腹摸索,无声亲昵。
云绡经历过钟离湛的病弱时期,他的手脚总是冰冷的,他的脸色也总是苍白的,还会遏制不住地咳嗽、呕血,叫高大的他偶尔会弯下脊背,捂着心口承受虚弱。
此刻的钟离湛虽然只是魂魄,可他是暖的,他的气色看上去也不错,他在她的面前永远那么强大,好像再也不会倒下,会一直守着她的样子。
这一次,过去的历史,就真的成了过去了。
云绡感受着钟离湛掌心的温烫,她朝他露出一抹笑:“我好想你啊,钟离湛。”
即便她好像从来都没和他分开过,但思念还是在云绡的心底泛滥,此刻倾诉出来。
钟离湛闻言欺身而上。
他半跪在床头的位置,一只手握着云绡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她的下颚捧起她娇小的脸,指腹勾住稍稍用力,双唇便触碰到了一起。
狐狸眼闭上,纤长的睫毛化作了阳光下的金蝶,云绡的呼吸间全都是钟离湛的气息。
湿润的吻,带着哄尉的吮舔,相濡以沫。
交叠的发丝如缠绕的花藤,由窗棂缝隙里投入的细小的阳光绽放出一朵朵碎金般的小花。
钟离湛的吻,顺着云绡的唇角落在她的脸侧、耳垂。
沿着她细瘦白皙的脖子,以鼻尖轻蹭,舌尖轻触,一路而下。
低沉的微哑的声音在云绡的耳畔响起,带着他炽热的喘,回应着云绡的那句好想他。
“我也很想、很想你,绡绡。”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自己的灵魂活过来了。
钟离湛的吻又压上了云绡的唇,他的舌尖舔开云绡的唇齿,这一吻正欲加深,房门便被拍得砰砰响。
两双沉浸的眼睁开时,眸中还有未退的情/欲和迷离。
云绡本能地抬了抬下巴,凑上前碰了一下钟离湛的唇角。钟离湛倒是情绪压得很快,眸子清明了之后,抬手揉了一下云绡头顶凌乱的发丝道:“应当是仲卿。”
果然,门外响起了仲卿的声音:“十一殿下?你没事吧?”
云绡眼中疑惑,仲卿现在还有这个本事了?连她何时醒来都能知道?
钟离湛无奈叹息:“是我掐算了你大约要睡的时间。沉睡是因为你的魂魄离开本体太久,需要安静的环境慢慢融合,抛却你的魂魄游离于各个时空中的芜杂。沉睡的时间太长也不好,容易陷入梦魇,所以我提醒他,到点了要来把你叫醒。”
云绡的眼神顿时变成了幽怨,声音闷闷道:“就不能你自己叫醒我?非要叫他这个大嗓门来破坏气氛。”
钟离湛喜欢她这样,所有灵动的表情,都是她鲜活的证明。
他道:“我舍不得。”
云绡:“……”
少女矫揉造作地往钟离湛的怀里钻了进去,声音像是小猫似的哼哼唧唧,也不过几个眨眼,云绡便粗着嗓音对还在拍门的人道:“马上就来!”
“哦哦,十一殿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我们等你。”
仲卿若不说个等字,云绡还能假装没听见他的叫唤在钟离湛的怀里再赖一会儿,但他说了个等,便是提醒云绡,即便她回到了此时此刻,也仍然有一大堆急迫需要解决的事情等着她。
云绡暗叹了一声,她怎么有种回到钟离湛的身体,终日忙忙碌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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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绡没让仲卿和徐容靳等太久,也不过一刻钟她便梳洗好走出房间。
此时阳光正好,但冬风较寒,几人便没到外头说话,而是窝在庖屋内。
灶上烧着热水,隔水蒸了蛋羹,锅堂下头燃烧的柴火还能取暖。
仲卿和徐容靳也有许多话要和云绡说。
这些天云绡没回来,他们也不敢拿那些事去麻烦钟离湛,故而关于云绡开启九星连月阵之前,他们去望月山闹事引走司徒皎和陆青岳之后发生的事,这个时候才能说出来。
徐容靳率先开口:“据望月山上的野兽说在月坛处盖建圣仙像的那些人,一旦到了晚上便会化作疯子,无差别地攻击所有眼里能看见的东西,还会吃人。”
徐容靳一听便觉得此事诡异,他和仲卿就打算在望月山中等到了天黑。但他们还记着云绡给的任务,徐容靳便调动了山上的兽群,恐吓那些盖建圣仙像的人纷纷逃离望月山。
后来那些人中有人将此事告知到符玉城的城主府中,有老人说兽群异动可能是地龙翻身,一旦真是地动,山上的人或许都会死在那里。
陆青岳谨记司徒音璃的嘱咐,不论如何,山上每一个晚上都不能缺人,所以他还是亲自去了一趟望月山,司徒皎自然跟着他。
陆青岳来时也不知和那些人说了什么,后来那些人也都陆陆续续地重新上山,而后又被徐容靳调动的兽群给吓了回来。
往复两次,陆青岳也就和府卫一起守在山下,禁止他们再下山。
陆青岳越是如此,徐容靳就越觉得古怪。
天黑时,徐容靳和仲卿去了月坛,藏在暗处,想看看月坛上究竟有何秘密,怎得那些人求着陆青岳说只在山下等一夜都不成?
月坛是上千层的白玉阶而成,每层白玉阶上都刻有深邃的符文,那些纹路经长年累月风吹日晒也没有多少更改。徐容靳见到月坛时,那些深刻下去的符文里都有浅浅一洼血色。
白与红交织,形成了诡异的画卷,月色照耀下,那些沉睡在阶梯上原本应当盖建圣仙像的人突然苏醒过来。
徐容靳仔细看着,那些人的身上都在滴血,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受伤了。
他们的嘴里嘟囔着饿,于是见人就咬,不分敌我。
徐容靳道:“他们喊饿的时候都失去了理智,山上其实也有其他能果腹的东西,一些山梨野果不在少数,可他们只盯着那些能动弹的活物去撕咬。”
还拥有理智的人尖叫着逃亡,而没有理智的人互相蚕食,血液流入月坛阶梯的符文上,就成了后来逃回来的那些人说的,他们是无意间踏入了杀神留在月坛上的杀戮之念,是他们触犯了禁忌,这才遭此一劫。
云绡知道月坛真正的用途,自然不会认为钟离湛留在月坛上的符文沾到了人血便会让人疯魔。
徐容靳继续道:“当时他们太癫狂了,我不敢贸然靠近,便一直等待机会,而后天就亮了。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那些疯狂的人又慢慢冷静了下来,大梦一场,他们完全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事,只依稀记得周围人在夜里吃人。”
仲卿道:“死了很多人,他们将尸体抬走之后,下午就又有一批人上了山。”
云绡眉头紧蹙:“怎么看着那么像用人血来供养圣仙像?”
仲卿点头:“我也这样觉得!那圣仙像到了夜里便阴气森森的,那张还没雕刻出五官的脸在月光洒在白玉阶上连同血液的颜色一起折射其上,尤其骇人!这司徒音璃简直是个疯子,也不知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徐容靳接话:“我觉得他们都是在干坏事,就是想要人去死,所以、所以——”
徐容靳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脸道:“我还剩两张火符,都用在那上面了。”
他干了和头脑不清醒时,在锦仙山上干的一样的事。
这也是徐容靳和仲卿成功阻拦陆青岳和司徒皎的脚步,甚至让他们十几天都没回到符玉城的原因。
云绡听到这儿,默默给徐容靳竖起了一根大拇指,顺便安慰孩子:“没关系,别不舍得,回头我让你爹给你再画两张。”
徐容靳:“……”
云绡看向钟离湛,钟离湛眸光似水,对云绡予取予求,点头:“画,现在就画。”
徐容靳:“……”
云绡:“……”
她扯了扯嘴角:“我不是在催你画符,我是想问你,你可从他们的描绘中看出那姓司徒的到底想做什么啊?”
钟离湛嗯了声,道:“选址月坛,是因为月坛是整个南方离天最近的地方,采月华补精炁,以人血供极阴,她想塑造伪神。”
第121章
在场三人瞪大双眼,云绡和徐容靳聚精会神,只有仲卿找不到准确方向,那双眼似乎有些呆滞地盯着钟离湛的耳朵看。
钟离湛:“……”
要不要想个办法让仲卿不用瞎眼睛也能看见他?
只略微思忖了一瞬,钟离湛就摇头作罢,他能找到活过来的办法的,便不折腾小老头了。
伪神之说,也是钟离湛在经历了锦仙山封印洛娥一事之后,寻找苍生与天相连的关键时,偶然寻到的民间话本故事。
云绡知道他失去记忆的关键,是因为云上巨人畏惧他。
钟离湛是曦族人,所有曦族人皆被赋予了所谓的赐福神力,长寿两千年,这让他与云上巨人有了羁绊,也叫他们能通过特殊的方式,摧毁钟离湛寻到与他们相关的记忆。
但这不代表,他们能清除钟离湛的所有记忆。
“这种塑造伪神的方式也是我之前从湖族那边听来的,湖族与生俱来的能力是擅设阵,当时传说湖族有段时间常坐五族之首,是因为族内有个人极为擅长利用阵法排兵,此天赋利用于战争上几乎无往不利,百战百胜。”
“后来便有人将之神话,说他可以撒豆成兵。因为豆兵数量庞然,且无生命不会畏惧和退缩,便总是豆兵在前,攻下城池后,湖族人再占据领地。而那个能撒豆成兵者,便被湖族供为百战神。”
钟离湛继续道:“湖族人的寿命与凡人一般,纵使用兵如神,真能撒豆成兵,那个所谓的百战神也还是逐渐年迈,踏入了棺材,从那之后湖族在战事上连连败退。”
“再后来,便有人动了歪心思,他们将百战神的尸身挖出来,以纯金打造其金身,将他的金身搬到了战场上,每一个人在出战之前,都会在他金身上撒一滴血,祈求庇护。”
钟离湛说到这儿,云绡也帮着转述,仲卿突然反应过来:“我看过此人传记,那已经是数千年前之事。湖族百姓的确将其称之为战神,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还有百战神的画像作为墙纸,为那些家中有人被征入兵的人家贴在台上供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