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踏入连玉州。
钟离湛衣袂上的符文被泥水溅染,他风尘仆仆地行了无数山路,最终到达了他曾来
过的地方。
烈火炎炎,人骨为柴,燃烧出来的火光中透出星星点点的蓝色。
血旗为幡,巨鼎成锅,沸腾的滚水中依稀能辨别形状的肉块随之翻涌。
黑云之下,肉糜的腥味直叫人作呕,无数孩童的哭声,尖叫声,惊恐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而那口巨大的鼎旁砌起了高台,身披黑袍者将那些孩童排列成队,把他们一个个推入火海。
巨鼎上刻满了符咒,巨鼎之外每一层深刻进去的地面里都流淌着血液,那些腥煞之气几乎将百里之内的土地都染成了血红色,而那凹陷的土地从高处去看,便成六杀阵。
“取极阴煞之地,竖立血幡,旧事重现。六杀阵,杀天,杀地,杀阴冥,杀人,杀鬼,杀神灵。”钟离湛道:“你们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效仿人族氿帝,妄图食童男童女灵炁成仙,倒更像是以妖邪之术,杀身慑魂。”
那些围绕着巨鼎的人就像是行尸走肉,傀儡一般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邪风阵阵,钟离湛拔出腰间长剑,踏入六杀阵中,斩首不断害人性命的傀儡。
忽而大地震颤,巨鼎倾倒,滚烫的含着血肉的沸水如同山洪倾泻,直朝钟离湛而来。
第117章
尸海如潮,从倾翻的巨鼎中滚涌而出,钟离湛执剑站在那些被他斩杀的傀儡身上。
他没有躲避,一剑破空,将尸水劈成了两半,无数阴谋诡计无所遁形,就像是碎裂的镜面,顺着从他身侧倾泻而过的尸水中一闪而过。
许多人影在尸水中掠过,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道属于他们的印记,四族汇聚,竟然每一个都想要钟离湛死。
云绡借着钟离湛的双眼,看见了那些人议论纷纷。
“他近来更疯了,连自己的亲族都能斩杀,谁知道下一剑是否会落到我们的头上?”
“对!尤其是近些年来,他做过的事皆是偏激。他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能力,我们在他跟前都是蝼蚁,所谓公正,不过是按照他的喜好行事,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杀了他!”
“对!杀了他!”
“他不是自诩正义,为人直善?那便想个办法诱他前来!诸位,此番合作,谁都得出力,但那钟离湛死后,谁能得到神明青睐,赐予长生仙力,你我各凭本事。”
那些人中,云绡看见了好些眼熟的,因她过目不忘,曾经在钟离湛的身躯里时她也上朝。朝中官员五族皆有,那些模糊的身影中,有几个正是受钟离湛恩惠赐官的臣子。
“他们……”
他们,本应该是拥护钟离湛的人,若没有钟离湛,他们早就死了!
显然钟离湛也认出了这些人,更甚至,他认得每一个人,每一个皆是他于他们有恩。
五族中,四族都在这儿,就差个人族了。
云绡不懂,他们口中提到的神明青睐,赐予长生仙力又是何意?她的头脑一阵刺痛,不知是因为魂魄与钟离湛共感,还是因为她即将要离开这里了。
怎么可以?!
云绡心脏骤停,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
这是一场由云上巨人布局,专门针对钟离湛的阴谋!也只有这些人才能在钟离湛最需要帮扶的时候,背后捅刀!
以他之信徒,背刺于他!何其险恶!何其狠毒!
【呵——】
云绡听见了钟离湛的一声冷笑,他道:【这世间,谁人能抵抗得了如此诱惑?】
云绡忽而醍醐灌顶,她明白过来所谓神明青睐,赐予长生仙力的意思了!
从这些密谋阴谋之人像是生怕旁人知晓他们是谁刻意披着黑色的斗篷去看,多像活了两千多年,对钟离湛无比了解,又作恶多端想要复活钟离湛的那个人!
长生,所以他才能从照国活到凌国时期。
仙力,所以他才拥有五族所有力量,会布阵,画符,驭兽,制造傀儡,还能迷惑人心。
云绡感觉到了灵魂深处传来的拉扯感,她不走!她不要这个时候走!
她要亲眼看看,究竟是谁,杀了钟离湛,成为天下人的叛徒!云上巨人的走狗!恩将仇报的畜生!
画面消散,尸水流尽,染红的土地上传来无数哀怨之声。
钟离湛身上的暗金色符文已至末端,在猎猎风中如同金粉一样消散得极快,他以长剑撑地,昂首看了一眼阴风阵阵,雷鸣轰动的天空。
【你最好能、一次杀死我,否则我手中之剑,便可诛神。】
说完这话,符文散尽。
云绡看见了轰隆隆的天空之上,似乎有无数根线伴随着雨水落下,每一根线上捆绑着的都是这世间每一个存活的生命。
钟离湛抬起手中之剑,轻轻一挥,悬在他身上的那根线骤然断裂,做完这一切他便弯腰猛烈地咳嗽,数口鲜血喷洒而出。
没有那根线,他便不受苍穹桎梏,云上巨人赐曦族的长生,也不再赋予他的灵魂。
云绡又一次亲眼目睹钟离湛倒了下去。
上一次是他耗尽气力封印了洛娥,这一次是他窥天断命,摆脱桎梏,倒在了被雨水冲刷的血地里。
“钟离湛!”
云绡想去操纵他的身体,可她使不出半点力气,那股抽离感如同催命的铃声,一遍遍在她的耳边响起,催促着她快点离开这里。
“钟离湛!你起来!钟离湛——”
云绡看见暴雨之下,数道黑影逐渐逼近,每一个人的身影都那么熟悉,恰是不久前云绡看见的那些人。
是他们要杀了钟离湛!是他们!
在那些人的身后,缓缓走上前来一个人,一群尚知自己所行羞耻的人里,只有那个人一身月白长衣,在暴雨中淋得湿透,脸上毫无遮拦。
云绡看见了他,瞳孔骤缩,心脏狂跳。
她该猜到的!她早就该猜到的!
可为什么?
为什么?!
若不是钟离湛,他们早就死了!他们受了钟离湛的恩惠,却每个人都拿刀直指他的后背!
云绡恨!她恨啊!恨自己此刻不是实体,不能提剑将这些丑恶之人全都杀死!
云绡拼命地挣扎,她想要将耳畔催魂
的声音打散,她想借助钟离湛的身体站起来!可不论她怎么也无法破除钟离湛在他身上留下的禁制。
每一次她动,都有股力量按捺住她的灵魂,而她无数次冲撞禁制,致使头脑浑噩,也没能撼动其半分。
她为钟离湛不甘!
就在来连玉州之前,钟离湛还在挑灯整理,将他对照国未来数十年的展望全都写入一张张信纸之中。他知道自己会死,他为照国,为百姓想好了后路,他将他所有信任,全都交托于眼前之人的身上。
何舜!
何舜!!!
云绡亲眼见到钟离湛为何舜做的一切,才更苦,更悲,更恨!
“诛妖邪,才能定乾坤,何大人,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犹豫啊。”
云绡听见何舜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
“君上,君上!”
钟离湛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一时愣怔。
漆黑的殿内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灯放置角落,烛灯的光芒照在跪在钟离湛面前之人身上,钟离湛渐渐恍然,有些明白过来他这是又忘记了什么?
身体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他的右手搁置于椅榻的扶手处,目光扫过桌面上摆放的奏折,眉头紧蹙。
心绪发闷,钟离湛抬手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他的身上有禁制!
这一发现叫他将殿中不太对劲的地方都忽略过去,而是伸出左手,在右手掌心画出符文,再缓缓握紧拳头,想要试探一番这禁制是谁给他下的。
他怎么毫无印象?
另一边跪地之人抬起头,他背着烛火的光芒,叫人看不清神情。
“君上,湖族金氏正在殿外候着,君上预备何时唤她进殿?”
何舜的声音打断钟离湛查探身上禁制的思绪,他抬眸看向神色不明的何舜,问:“湖族?金氏?”
“君上是又……君上何时睡过去的?”何舜毕恭毕敬地问。
钟离湛仔细想了想,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何时睡过去的,他这段时间的记忆十分模糊,似乎发生了很多,凌乱的画面交织在一起,他只记得自己已经解决完了月坛之事,回到了王宫。
但关于月坛上他究竟看见了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
钟离湛还有一段纵马疾驰的记忆,却不记得自己要去何方,而且他若离开了王宫,此刻又为何会身处寝殿之中?
莫非是纵马疾驰的记忆是很久之前的,与他后来的记忆错乱了?
何舜道:“月坛的确早已盖建好,君上命我等善后便回王宫了,不过君上从回来之后似乎一直在找什么人,臣根据君上的描述在湖族寻到了金氏,她或许……就是君上要找的人。”
“找人?”钟离湛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一旦失忆,便是过去很多年也未必能想起。
“金氏,是个女人。”何舜微微抬眸,看向钟离湛道:“坊间传言,她生来不凡,似乎与生俱来便擅符咒之术,为湖族百姓解决了许多麻烦,且貌若天仙,湖族坊间还给她起了个称谓。”
钟离湛的双眼仍是疑惑的迷离。
何舜道:“他们叫她,小仙女。”
狐狸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诧,小仙女?!
是她吗?
她是湖族人?
不,不对!她和他一样,分明是曦族的!
且不论小仙女是湖族还是曦族的,他又是为何会让何舜寻找小仙女?
还是在他失忆的这段时间里,在去月坛时小仙女来过?来过又走了,也带走了他去月坛窥天的重要讯息,所以他回到王宫的第一时间便要寻找小仙女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