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光憧不会让这件事发酵出去以免他在显帝跟前落得个办事不利的印象,等明日圣仙节安稳过去,这事儿也只会不了了之,事情居然还当真像是云绡说的那样,其中最吃亏的只有她。
云绡本就不受宠,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周泉礼这一下没能跟着倒霉,也不知是否会将告密之事猜到她头上来,她还得费心哄他。
而她被青云司请来问话也定然躲不过晨妃的眼,她本就是寄养在晨妃跟前,即便此番事情没闹大,晨妃恐怕也觉得她不安分,说不准随意找个有权有势的便将她送出去了。
云宓咬唇,紧张了许久,直到这一天过去,青云司外远远传来热闹的声音,此处距离神霄塔和天祭台并不算远,想来祭祀应当是平安的。
天从初白,变得清亮,阳光顺着窗户缝隙照入,几个尖细的宫人声音从外传来,云宓心间漏了一拍,知道这是晨妃命人带她回去了。
果不其然,静室房门被打开,门口站着的是晨妃身边的大太监,他只冷冷地瞥了云宓一眼,甚至都没朝云绡看去,便请云宓离开。
云宓临走前回头朝云绡看去一眼,却见云绡仍然端坐在木榻上朝她笑,那笑容看得云宓浑身发毛,像是有什么东西
不受控地推着她往深渊靠近一样。
待到离开青云司,云宓才陡然清醒了过来。
昨日云绡将她的计划全都剖析出,甚至知道她借了许嬷嬷的力来害她,既如此,她为何要一脚踏入计划中?
云绡既然早就清楚她的动机,甚至可以说,是云绡引导她走出这一步计划,毕竟说要破坏祭祀来陷害她的,就是云绡自己 主动向许嬷嬷提出的。
云绡表现得对许嬷嬷十分信任,可实际上却知道许嬷嬷早就被云宓收买了……
她是故意的!
她一定还在谋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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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内安静了一会儿,直到屋外也沉静了下来,云绡才走到室内角落里,看向那个面目冷肃的男人,眉目弯弯,眼底闪过了些许恶趣味的愉悦。
周泉礼被封住了声音,定住了身躯,额头上还贴着一张隐身符,就这样在角落里站了一整夜。
云绡与云宓的对话周泉礼早就听见了,他自然也明白这近一年来云宓对他的小意温柔,关怀示弱都是谎言,他不过是因为足够纨绔,背景够深,行事胆大妄为才被云宓选中,成为杀害云绡的刀。
乍一听时,周泉礼整个人都在挣扎,五官扭曲着,但经过一夜观察,他也看出云宓的厉害之处。
就这么一间小屋,云光憧故意想要给她们点儿苦头吃,晚间连灯都没有……以前在他跟前天稍微暗点儿就说怕黑的姑娘,一夜端坐不曾变过姿势,周泉礼就是再蠢也该明白,她对他肯定是没有半分真心的。
若真有心,也不会昨夜便迫不及待去告密,定是想让云光憧抓个现行。
一夜枯站着,周泉礼心中百转千回。他生来就没受过挫,可却在云宓这里被耍得团团转,偏偏他对待云宓却是真情,心中的不甘如酸水溢满,连带着口舌都是苦涩的。
云绡这才大发慈悲地摘掉了他额头上贴着的那张隐身符。
隐身符不是她画的,时间洪流冲走了许多五族过往交神符咒的秘辛,云绡本来只打算把周泉礼绑着堵住嘴塞到榻下让他听,还是钟离湛主动帮忙,念了几句咒,画了这张符。
隐身符有些复杂,请六丁值日之神赐力庇佑,上绘时辰,未着用途,云绡在将隐身符撕下来之前仔细看了一眼,深深记下,这才将符毁去。
此隐身符与上次钟离湛用一片树叶绘制的化形符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请六丁神助力。
云绡也记得曾经她似乎看过一本书,书中提及过六丁符,贴符者日行千里,隐身化形等,只是那些几乎要被称之为传说的奇特能力,如今早就失传了。
她走运,短短两日,见过两回。
而且似乎因钟离湛的身份特殊,绘符讲究的天时地利还有符纸符文等若是有一点儿差错,都有可能失败,偏他字迹潦草狂放,符文含糊,符纸敷衍,却也能次次奏效。
撕掉了隐身符,钟离湛设在周泉礼身上的禁制也跟着消失。
周泉礼恨恨地看向云绡,问她:“你让我看穿她的面目,是想要我助你对付她?”
云绡摇头:“我知道你对她是真爱,你舍不得动她的。”
周泉礼像是吞了一口屎,他得多贱才能明知道一个女人处心积虑的接近他就是为了害他,还要舍不得伤害她?
可偏偏,这口屎周泉礼咽下去了。
他的确舍不得,哪怕知道了这些,他心中对云宓生了恨意,却也还是舍不得真将她如何。
云绡见他沉默,心中生笑,嘴里叹了一声:“情种啊。”
心里骂了一句:蠢货。
“周大情种难道就不想报复她吗?”云绡道:“我的意思不是伤害她,而是让她爱你。”
“爱我?”周泉礼嘴角抽搐。
云绡点头:“云宓在宫里也不好过,她今日回去定然受罚,晨妃知道云宓与你这边走不通,必然很快就为她重新选择婚配人选。以晨妃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最多两个月云宓就要被嫁出宫。”
周泉礼沉默。
云绡又道:“我可以让她爱你。”
第11章
“你那么厌恶她,我又险些弄死你,你会帮我?”周泉礼嗤笑:“你看我像傻子?”
云绡只在心中骂他:不是像,你就是。
但面上还是要让周泉礼更信她些,故而道:“谁说我这样做是帮她?她玩弄人感情也不是头一回了,我是想嘲笑她,终日打雁最终被雁啄了眼,看着她一步步沦陷爱上自己曾经欺骗伤害过的男人,却又只能依附那个男人而活,我就高兴。”
周泉礼骂道:“你果然是个贱人。”
云绡不在意他的辱骂,毕竟长这么大骂她的人实在太多,再难听的话也听过无数回了。
“而你也能得到她的爱,拥有她,让她真正变成在你面前装出来的软弱无能的模样,将你当成依仗的英雄,不好吗?”
周泉礼嘴里骂骂咧咧,可他的身体很诚实,并没离开。
云宓在调查利用周泉礼的时候,云绡怎会没将周泉礼也当成自己的目标?她当然知道周泉礼最后会答应下来。
他老周家出情种,周泉礼也足够骄傲自满,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不得手的,包括人。
果然,周泉礼骂完了,问她:“如何让她爱我?”
云绡道:“我这里有一咒,可叫爱意相缠,你爱她有多深,从今往后,她爱你就会有多深。”
周泉礼听过,有的巫术的确能让他人爱上自己,只是这些本领神霄塔的仙师们都不会,那些操纵人心的咒术也都被列为了禁书,寻常人不可偷学。
可云绡是曦族,他们曦族的本就擅符咒,云绡被他们讥称为怪物,也因为她的确有些邪门的地方。
周泉礼犹豫了会儿问:“我如何知道这咒用在宓儿身上不会是你的一个圈套?或许施咒之后,她会死。”
“你可以先用在我身上。”云绡道:“礼公子不爱我,也不必担心我会爱上你。”
周泉礼顿了顿,道:“好,若她真的爱我,说不定今后逍遥王府也能成为你的倚靠。”
云绡唯利是图道:“如此更好。”
一拍即合后,云绡便以手沾灰在地上画了一道复杂的符文出来,伴随着一声低吟的咒语,符文在绘制完全之后那灰尘便无风自动,汇聚后又散开。
周泉礼不笨,却也学了半日才完全记下,刚记下便用在了云绡的身上。
他不怕云绡耍诈,因为他会观察云绡一段时间,确定她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意外,才会用在云宓的身上。
晨妃将云宓接走了,逍遥王府也派人将周泉礼带回去。
青云司的静室里就云绡和钟离湛一人一鬼,像是云宓说的那样,她更可怜,犯了事也没人在意,没人来捞她出去。
这会子钟离湛没怎么同情云绡的处境,因为他沉默着看了云绡教那纨绔一上午的符咒。
那并非是什么让人爱意相缠的符咒,而是不久前尚在禁地之下,云绡跪在他面前,可怜兮兮诉说自己的无助,恳请他教她的——反咒。
从云绡当着周泉礼的面套云宓的话时,这位杀神就安静地倚靠在墙边上,实际上他靠不到墙体,但姿势没有变过,也没出声。
云绡刚摸清楚了点儿钟离湛的性子,当然也心领神会地知道,自己当着他的面骗人这件事,让这位名为杀神实为菩萨的曦帝人皇心中有些意见的。
即便,她骗的那玩意儿在她这里算不得人,算畜生。
云绡深觉钟离湛好用,她会的符咒不少,但在钟离湛的面前终是小巫见大巫,眼下好不容易以信徒之名获得他几分信任,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他产生隔阂。
有些话,该说还是得明说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要害我了。”云绡的一双眼看向窗棂,窗外刮起了一阵风,吹动树影摇晃,斑驳地投在窗纸上,如同鬼影。
云绡道:“我与云宓自小就不对付,也不知道为何,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我。我没人看顾,她寄人篱下,我俩都不好过,我有段时间其实是打算把她当成好姐妹相处的,也因看见她好似总被人欺负,总是哭,也护过她两回……直到我发现她开始面朝着我哭后,那些围绕着她的兄弟姐妹们,纷纷替她来指责我。”
“便是如此,
我俩之间也算不上深仇大恨。”云绡的目光空洞地移向了钟离湛,道:“但她杀了阿青。”
钟离湛对上那双眼,微顿。
云绡道:“阿青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年幼丧母,许萍虽说是我的奶嬷嬷,但她其实很恨我,恨我困住了她的手脚,没能让她去攀附别的高枝,害得她也成了宫中最下等的老宫女,所以在我无力还手的时候,对我非打即骂。”
“阿青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她是冷宫里出来的,我遇见她时她也很小,浑身是伤,两个可怜无助的小东西,只能在深夜里互相依偎着取暖,我带吃的给她,她则听我诉苦也不会说出去。”
云绡似是怀念起了那段时光,那是她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温暖和内心的柔软了。
“可我这个人大约真的有些地方是邪门的,陪在我身边的都落不到好下场……有一次我与云宓狭路相逢,她故意绊倒我,害得我扭伤了脚,可她却在几个皇兄面前装模作样说我推倒了她。阿青看见了全过程,她很冲动,只想着护着我,朝云宓冲了过去,然后她就被云宓身边的宫人们拿下了。”
钟离湛眸色微动,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云绡身上透露出来的悲伤,他也从她眼底的难过里看出,她仍然替自己死去的好友愤恨和不甘。
“他们杀了阿青,云宓甚至带着阿青的尸体送还给我,让我好好地替她安葬。”
当时云宓的身边跟着另一个少年,也是朝中位高权重某位大官的儿子,是陪在大皇子身边的伴读,他觉得云宓柔弱可怜,成了她身边的一条狗。
那狗少年说:“宓儿心善,还愿意留她全尸,依我看,倒不如丢了喂狗。”
云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恨意,她说这话的全过程都看着钟离湛,却又像是没有在看他。
“所以你与那女人的仇,是那时结下的?”钟离湛问道:“那你教那个周泉礼反咒,又是为什么?”
云绡抿了抿嘴,低声道:“我只是想装模做样,让他觉得我有用,想办法把我捞出去罢了。而我会的咒很少,他也一定会找人去验证此咒,寻常咒语神霄塔内的仙师们一看就知,只有这个是我刚学会,他们也未必知道的,能糊弄周泉礼一段时间……反正也无害。”
云绡一会儿凶,一会儿弱,一会儿危险,一会儿可怜,她太多变了,这样善变的人在钟离湛的印象中都没落得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钟离湛又道:“那你就不该心慈手软。”
若有机会借刀杀人,还是自己的仇人,那就该当机立断,免得横生枝节。
云绡没想过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问:“他会拿我先验证的。”
钟离湛挑眉:“有孤在,还能让你死在小小咒语之下?”
窗外的风稍稍大了些,呼呼地嚎啸着,斑驳的树影透过窗棂投在了钟离湛的身上,那魂魄透着几丝光,玄色的衣袂与光影重叠,仿佛被风吹起来一样。
钟离湛觉得,自己仍然没看明白云绡,但不可否认,她的过往比他想象得更艰难。
也难怪……她会这么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