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他在洞府外布下剑阵,她非但没有中计,还让他在同门面前狼狈不堪,今日他的这道阵符,正是要为自己找回场子。
阿织一看这剑阵就皱了眉,临时摆得不行,怎么精心画进符咒里的还是这么糟糕?
这是灵符结成的法阵,她想破有一百种法子,最简单的,直接用灵诀击破阵身,或是如昨晚一样,结出阵纹击碎符眼。
只是,昨晚有夜色与风沙掩护,兼之四旁的弟子修为太低,若不凑近了看,很难分辨出她结的是阵纹,今日姜昱珩、莲柯夫人俱在一旁,奚泊渊与奚家那位长老更不是等闲之辈,倘若她动用魂力,他们立刻就能发现她不是姜遇。
一旦有人追查到她的真正身份,追查到……青荇山,麻烦可不小。
眼见着风沙与剑雨袭来,阿织忽然将手中未出鞘的灵剑祭出,灵剑浮在半空,剑身急转,顷刻变作一道光幕。
这是徽山教的防御招式,只要手边有灵物,便可以攫取其中灵气加以扩散,形成一道屏障,用剑最好,但不限于用剑,小雪日,姜遇拔剑时引起剑气震荡,姜昱珩护下众弟子,用的就是这一招。
阿织张开的屏障并不如姜昱珩的那般铮然有力,奇怪它似乎格外有灵性,总能在剑雨袭来的一刻,在最恰当的位置形成光幕。
汪州见她防得滴水不漏,目光变得阴鸷,他忽然朝结界外看了一眼。
下一刻,阿织忽然感到掌心一阵剧痛。
一道剑诀从她祭出的那把灵剑溢出,顺着她的掌心,直要打入她的百骸。
汪州居然在剑鞘上做了手脚!
这剑是汪州借给她的,一开始她不能拔剑出鞘,只把它当凡物使,眼下她祭出剑身形成光幕,灵力相借,藏于剑鞘的剑诀自然能伤她。
阿织当机立断,立刻撤了光幕,看着汪州的目光渐渐变凉。
她担心被人看出破绽,本打算拖到汪州灵力枯竭,一击制胜的,敌不仁我不义,眼下看来,她是不必客气了。
汪州见她撤了灵剑,命门大开,心中大喜。他知道眼下是得胜的最好时机,闭目快速催动阵诀,刹那间,风沙之中竟响起闷雷之音,一道道滚雷随着剑雨追至。
阿织闪身躲避,落在山石上,雷诀将山石击碎,落在树桠上,下一刻,树根倾塌。
若在外人看来,阿织眼下已被汪州逼迫得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姜木晗、莲柯夫人等人脸上都露出得意的神色。
然而这时,原本百般聊赖的奚泊渊忽地怔了怔,聚精会神地盯着结界中的阿织。
一直品茶的那位奚家长老也“咦”了一声,眯缝着的眼终于睁开了。
阿织被雷诀剑雨追得避无可避,最后在剑阵中央落下。
闷雷之音不止,她抬目看向汪州,忽然一笑:“瞧好了。”
说着,把不知何时拢入袖中的数颗石子打向四方。
这看上去就像小娃娃的招式,奚泊渊却愕然出声:“换阵?不、不是,她是——”
“她是逆阵。”一旁的奚家长老接话道。
逆阵就是通过改换阵中之物的方位,将法阵中原本倾泻的灵力倒灌入阵眼。
想要逆阵,需得对法阵的各个方位了若指掌,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一点都不能错。
适才阿织看似被雷诀追得狼狈不堪,实际上正是借着雷诀的掩护移形换位。
而她最后洒出的一把石子,正是阵成的最后一击。
然而这还没完,灵力倒倾的一刻,阿织拿脚尖勾起那把被做了手脚的灵剑,并指打出一道灵诀,灵诀撞在剑身,灵剑随之往冥蛇撞去,不偏不倚将冥蛇撞入了阵眼。
阵眼处汹涌的灵力似乎有了宣泄之口,当即往冥蛇灌去。
冥蛇引过雷诀,此刻已脆弱不堪,根本承受不住这倾山倒海的灵力,剑身骤现裂纹,下一刻终于崩开!
灵剑崩碎反噬其主,汪州的身形也飘飞出去,狠狠落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结界乍破,胜负已分。
等汪州吃力地爬起身,脖颈处忽然抵上了一个冰凉的事物。
是阿织拿着那把他借给她的灵剑,抵在他的喉咙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汪州望着阿织,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在从前无数次比试后,自己也曾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拔剑啊”,“剑引诀不会么”。
只是今日,他们二人调转过来了。
“哐当”一声,阿织将手中灵剑扔还给他,淡淡问:“你就仅此而已么?”
“那么——”她一顿,忽然笑了笑,“跟你比试,我还费不上拔剑。”
“姜遇!”莲柯夫人看着崩碎的冥蛇与身受重伤的汪州,忍不住道,“姜遇,你也太不像话了,修剑之人的佩剑何等珍贵,你下手居然如此狠,半点不顾同门之谊!”
“师婶说的是,修剑之人的佩剑何等珍贵。”阿织道,“不过适才汪师兄说过什么,想必您是听见了,昨晚他弄坏了我的木剑,今日我弄坏冥蛇,算是和师兄扯平了。”
姜昱珩斥道:“姜遇,不得无礼——”
“说到无礼,”阿织回过身来,直视姜昱珩,“小雪日,明月崖弟子择剑,当时我引剑诀入体,师叔你分明看到了,为何没有阻拦?为何直到剑气震荡,才出手护下门下弟子?”
引剑诀入体的法子诚然是姜遇苦翻剑书找来的,说到底算不上偏门,对于这些有山门庇护的弟子,拔剑念念剑引诀就行了,然而许多修士历练在外,难免撞上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一个内息被封时的保命法门,若不是出了岔子,哪里能够伤人?
“是师叔您觉得我拔剑的方法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并不加以告诫,还是您其实清楚其中危害,却选择放任自流。我是因此才决定第二次择剑。说到无礼,师叔这样算不算无礼?山中来了贵客,你们让我跟贵客赔不是,师叔是不是也该给贵客一个解释?”
阿织说罢这话,径自朝苏晴窗走去,伸出手,“玉珏。”
苏晴窗委屈地望了一眼奚泊渊,片刻,从腰间解下玉珏,递还给阿织——这是适才奚泊渊答应阿织的。
阿织拿回玉珏,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昱珩看向奚泊渊,解释道:“渊公子,实在对不住,其实这事——”
不等他说完,奚泊渊豁然站起身,黑着一张脸走了。
姜昱珩又看着一旁吃茶的奚家长老,“竹杌长老您看——”
竹杌长老搁下茶盏,笑眯眯地拍拍姜昱珩的手,安慰道:“弟子闹事,不碍事、不碍事。”
说着,招呼了苏晴窗,晃着腰间葫芦,也慢悠悠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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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回到住处,奚泊渊卸下背后重刀,往案几上一砸,一言不发地祭出一枚传音石。
传音石浮在半空,发出幽蓝的光,片刻后,那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嗯?”
奚泊渊听到这个声音,破口大骂:“离谱!太离谱了!你根本无法想象我这边发生了什么!”
第8章 无支祁(一)
“……姜家的传信上怎么说的?说他们有个弟子,出手不知轻重,不小心打伤了晴妹,我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一看,晴妹根本没什么大碍……我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总要讨个说法。”
“他们答应得好好的,说让徐知远那个师妹过来跟我赔个不是,谁想这什么师妹,压根就不是个吃素的。她今早倒规规矩矩地来了,赔完礼,跟我一摊手,说‘不是’赔完了,玉珏呢?”
奚泊渊说着,深吸一口气,“提起这个玉珏就离谱,此前我在伴月海碰上徐知远,问他徽山有没有什么修炼的好洞府,他一直跟我支支吾吾的,我后来跟他说,他要为难就算了,他又说不为难,随后给了我这块玉珏,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个玉珏,是他师父的遗物!”
传音石那边“唔”了一声,问:“姜家姜瑕?”
“是,姜瑕的遗物!”奚泊渊道,“你说这个徐知远,你哪怕就是个耗子,你怎么着吱个声儿啊?是遗物你不早说?你嘴长着是个摆设吗?”
“但我能怎么办?那什么师妹跟我讨玉珏,我被架在那里了,只能跟她解释,这玉珏是我跟徐知远借来的。好了,最离谱的来了,那些姜家子弟里出来一个姓汪的,好像是明月崖的大弟子,他说那什么师妹也不占理,平白霸占了个洞府……唉,我也没怎么听懂,终归他是为我说话,还说要跟那师妹比一场,她赢了,才算她有理。”
“我想这个姓汪的少说也是个大弟子,怎么着都不该弱吧?结果他那个师妹,连剑都没拔,就把他的佩剑给崩了。”
奚泊渊越说越气,负手在屋中来回踱步,传音石就悬在他的肩头。
他本就生得高大,脾气又不怎么好,见他这样光火,一旁的竹杌与苏晴窗都不敢说话。
奚泊渊:“我真的不明白,你说你既然是个废物,那你强出什么头?我让你为我出头了吗?我长眼睛,是专为看你这种废物出丑的吗?连我这种稀松二五眼都能看出你那个阵符画得歪瓜裂枣,平白给人倒灌灵力逆了阵,他飞出结界那口血就差没吐我脸上!”
“后来我又听那什么师妹说,她当日误伤晴妹,好像是因为念了剑引诀?唉,可能是我耳朵被姓汪的那口血给糊住了吧,不知道听错没有,这什么师妹,好像一直拔不出剑?她阵术分明不赖,闹不明白为何……总之,听她那意思,晴妹当日受伤,姜昱珩也有责任,就是晴妹她姑父……唉,我被他们搅得一团乱,这会儿脑仁儿还在疼,这徽山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传音石那边笑了一声:“眼下知道后悔了,你当初那股怜香惜玉的劲头哪里去了?”
奚泊渊看苏晴窗一眼。
他这人有个毛病,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亲近的女人,奚家嫡脉这一辈没几个女的,奚泊渊又还没娶妻,最亲近的,大概就是这个他看着长大的苏表妹了。
他觉得自己疼妹妹是应该的。
奚泊渊解释:“我刚到徽山,晴妹一见我就哭了,帕子都哭湿了好几条!”
“那怎么?你是嫌她费帕子?”传音石那边的声音淡淡的,“行,我给你捎几条过去,银子算你的。”
奚泊渊:“……”
“你多少提醒她,修什么剑道,改修帕子道不成了?一辈子哭了不愁没帕子用。”
苏晴窗听了这话,忍不住了,“奚琴哥哥,我还在旁边呢!”
奚琴顿了一下,似低低笑了一声,又道:“哭湿几条手帕罢了,你就要为她强出头,改日竹杌老儿的酒葫芦被姜家人砸个粉碎,你是不是该把徽山夷平了?他们两个,一个帕子精转世,一个葫芦精托生,你……”
不等他说完,竹杌也忍不住道:“琴公子,老朽也在旁边呢!”
他接着摆出一副长者姿态:“叫老朽说,表小姐平白拿人遗物,之后被人打了,她那不是活该么?渊公子还非要为表小姐评理,老朽拦都拦不住。”
奚泊渊一听这话,想起竹杌那幅老神在在吃茶品茶不管闲事的样子,转头拿手指他:“你就会看我笑话。”
苏晴窗委委屈屈地解释:“其实那日,我一听说玉珏是遗物,就想把它还给她了,可姜遇当时非要撵我走,语气也不怎么好,我才……而且,姑母和木晗表姐似乎很不喜欢她……”
奚泊渊骂完一个,转头骂另一个:“哦,你知道是遗物?你知道是遗物我来了你一个字不说?你也是属耗子的吗?还让我给你评理?老子是闲得没事干,倒欠你、你——”
苏晴窗望着他,眼眶一红,又快哭了。
奚泊渊“你”了好几声,没“你”出个所以然,最后颓然在一旁坐下,对奚琴道:“真的,我在徽山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要不咱俩撤吧。”
奚琴答得干脆:“好啊。”
竹杌道:“二位祖宗,这回来姜家参加孟春大典,是聆夜尊亲自交给二位的差事,要是差事没办好,二位交得了差吗?”
竹杌口里的聆夜尊,正是奚泊渊的师父。
数日前,聆夜尊觉察到徽山方向有异样,让奚家的长老竹杌,陪同两位奚家公子一起过来一探究竟。
谁知这二位祖宗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走到徽山山脚,忽然说有私事要办,跑了;另一个倒是直奔徽山——奔上来为自己表妹出头来了。
奚泊渊经竹杌这么一点,问奚琴:“说正经的,孟春大典快到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奚琴想了想,“再等两日吧,我近日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去处。”
还等两日?孟春大典就在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