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泊渊“嗯”一声,本想说这剑不是他要的,是奚寒尽指明从藏宝库取的,然后他想起来,姜家那个姜遇虽然是个用尺的,但她好像一直都是个剑修,难道这剑……
奚琴接过剑,上下看了一眼,收入须弥戒中,唤道:“泯?”
泯在暗处应了一声:“尊主。”
奚琴推开门:“跟我走一趟。”
“等等!”奚泊渊一把扶住门,看了看奚琴,看了看他手里的须弥戒,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你……你拿这剑去干什么?”
奚琴悠悠地看了奚泊渊一眼,忽地笑了:“下聘。”
下、下什么?
他说他要干什么?
不是说好不提亲了吗?真下聘还是假下聘?
奚泊渊呆呆地看着奚琴扬长而去地背影,痛下决心,以后奚寒尽的鬼话,他一个偏旁部首都不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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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烦死了,我为什么睡过去了——”
游仙台,阿织的屋舍内,初初盘坐在阿织的竹榻上,捶胸顿足地哀嚎,“好不容易出去找一趟溯荒,居然没我什么事!”
他被尸怪魂袭后,就化作簪子,在阿织的发间沉眠了,等他醒来,已经回到了伴月海,他守了阿织两天,今日听她粗略提起长寿镇的经历,才惊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初初双手挠头,懊恼地道:“完了完了,那个魔这次是不是出风头了?下次他见了我,可有的得意了。”他沮丧地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在人间行走呢,都没能好好逛逛。”
阿织没答这话,她找了一个匣子,把玉尺的碎片收了起来。玉尺崩碎得厉害,已经不能用灵力修复了。初初见阿织不应声,并不介意,他知道阿织话少,凑过去道:“这尺子坏了啊?”
阿织“嗯”一声,看他一眼,拿起木匣:“去玉轮集问问,看有没有人能修。”
初初听了这话,立刻高兴起来,错过了行走人间的机会,在玉轮集转转也算聊做安慰了。他兴高采烈地推开门,随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门外翠竹下,他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奚琴倚竹等了一会儿了,见到阿织,他弯眼笑道:“仙子,好巧。”
初初双手抱臂,“哼”一声别开脸,心道巧什么,你都巧到我们家门口来了。
但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反正凭奚寒尽“缘分后天努力”的德行,守株待兔也算巧。
阿织看到奚琴,有点意外:“你的骨疾养好了?”
“还不曾,但好多了。”奚琴道,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匣子,“仙子有事要办?”
不等阿织回答,他又问:“着急吗?”
阿织想了想,实话实说:“不急。”
“不急的话,仙子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
初初道:“你是谁啊,你说陪你去就陪你去?我们跟你又没关——”
“去人间,”奚琴不疾不徐地说出目的地,“风过岭,长寿镇。怎么样无支祁,一起去吗?”
初初:“……”
初初:“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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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岭,长寿镇。
“琴公子,就在这里了。”
一名仙使把阿织和奚琴引入林中,“镇民阿袖死后,我们没人敢动他的尸身,但因为镇上的尸怪有尸魂离体的先例,我们也不敢放任不管,只好把他的尸身封入棺内,停在林中。”
阿织问:“镇上的尸怪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仙使道:“一开始我们也为难,好在今天一早,天玄宗的储长老传音说,这里的尸怪都是可怜人,并未完全丧失神智,让我们为尸怪们贴上封魂符,送去天玄宗即可。储长老说,她会想办法帮助他们。“
阿织点了点头,储江絮在道法上修行极深,有她出手相助,想来不必担忧了。
仙使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与奚琴和阿织行了个礼,退下了。
阿袖的尸棺还停在当初楹的魂魄与奚琴作别的地方,奚琴看着尸棺,忽地拂袖一扫,掀开了棺盖。
棺椁里,阿袖还是之前的样子,或许因为伴月海的仙使把这个所谓魔头封禁得很好,他的尸身竟不见多少腐坏的痕迹,像一个睡了很久,醒不过来的少年。
奚琴想起在那一段前尘梦中,楹的样子。
其实后来那么多年过去,楹早该长大了,但似乎在前世的自己心中,楹也一直是一个少年。
青阳氏奚琴虽然没听过,但流纱提起的祝鸿氏,奚琴却是知道的。
千年前,众神还在人间时,有自己的人间部族,白帝少昊居于东夷,其下部族都以鸟为名(注),祝鸿氏就是其中一支。后来众神归天,这些上古遗族便留在人间,代代相传,祭春神的传统,就是从这些遗族传下来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上古遗族早就销声匿迹,再也不曾在人间走动了。
上古遗族当年虽然直接隶属于神,灵力十分强盛,他们终究是人,还是逃不开生死樊笼,因此有传言说,这些遗族不适应人间,早已伤亡殆尽了。
祝鸿氏既然效忠青阳氏,那么青阳氏应该也是上古遗族之一,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太多关于青阳氏的传闻遗留下来。
在梦中,流纱最后是因为灵力枯竭而死的。后来,前尘的自己——那位青阳少主曾质问父亲,能否不把族人送去月行渊榨取灵力,他还提及当年白帝用过一把剑。
奚琴虽然不知道白帝之剑究竟是何物,但能够猜到,这把剑至关重要。
楹最后交给他的定魂丝既然是剑袍,也就是说,前世的他在成为主上后,最终还是决定去找白帝遗留的剑了?
可是,用楹的转世一生仅仅换取一条剑穗,也不知值是不值。
从记忆的罅隙拾起来一段前尘过往,楹也莫名成为了一位故人。
奚琴看着阿袖的尸身,在心中对他道:“如果一个人来送你,多少有点冷清,所以带来了一个或许有些渊源的人。不知你的魂魄在何方,能否听到我说话,残损成那样,能不能再入轮回,但是,这些都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至于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奚琴抬起手,指尖引了一簇火,火星子落在阿袖的尸身上,烈火轰然一下烧灼起来。
初初惊道:“喂,你——”却被阿织抬手截住了话头。
阿袖的身躯在这一团烈火中渐渐失了模样,他的魂魄早已消散,被当做命罐子的身躯也迅速变得焦黑,最后化作灰烬,被疾刮而来的风卷着,拂往天地。
奚琴仰头看着空中星星点点的飞灰,说:“既然你不喜欢这一世,也不喜欢这个地方,那么从今以后,就以天地为塚吧。”
风载着“阿袖”远去,这一刻,奚琴也不知为何,闭上眼,学着梦中青阳氏那个古老的礼仪,对着漫天风中灰,闭目抚心拜下。
他身后的泯于是化了形,也跟着行了一个同样的礼。
阿织没说话,初初挠了挠头,张头看着飞灰越飘越远,踮脚伸手够了够,够不着。
等到飞灰彻底消散,奚琴回过身,看向阿织,手心在须弥戒上一拂,幻化出一物,“多谢仙子,这是谢礼。”
一柄通体幽白的灵剑静静浮在半空,奚琴道:“那天看到仙子拔剑,我想来想去,尺虽然用起来方便,还是剑跟仙子比较配。”
那天形势危急,她情急之下强行拾了章钊的剑,接下溯荒的灵袭,眼下再争辩什么已是惘然,好在他们有约在先,关于彼此,无论发生什么绝不多问。
眼前的灵剑一看就很名贵,阿织摇了摇头:“我不能要。”
“仙子先别着急拒绝。”奚琴道,“我还想告诉仙子一个秘密。”
“什么?”阿织问。
奚琴没直接回答,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别动。”
阿织看着他,他的目光这样深,里头似乎藏着一些她无法探知的情绪。
阿织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觉得他几乎要透过她的眼,发现藏在这个身体中的她的魂魄,她忽然觉得不自在,退后一步:“为什么不能动?”
“真不要动。”奚琴道,他笑了,“我说真的,我怕我失手。”
那天他魔气缠身,她就是在距此处的百步开外,一步一步走向他的。
奚泊渊他的确没看到,只看到了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在他骨疾发作魔气绕身时提步向前的人。
既然如此,那么他也愿意与她交换一点他发现的秘密。
奚琴朝阿织靠近,近到她能闻到他周身冷霜般的气息时,他抬起右手,轻轻覆在她的左颊。
手心很快氤氲出一团如雾一般的灵气,这灵气让阿织觉得有些熟悉,但立刻被其中混杂的魔气掩盖住了。
阿织撩起眼皮看了奚琴一眼,他的神情竟是少见的认真,她于是不多问。
片刻后,奚琴抬起左手,从一旁的清溪中引了一段水流,落在自己身后,形成一道水幕,说:“你看。”
水幕中映出她的倒映,她左眼的下方,出现了一个藤蔓缠绕的古老封印。
阿织错愕地睁大眼。
这不是姜遇的身体吗?为何会有这样的封印?
而且封印的位置,怎么会与她当年左眼下红痕一模一样?
那道红痕是她当年登上东海孤岛,斩下开明神兽首级时留下的,伤在魂上,所以无法祛除。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
奚琴清冷的吐息在喷洒在阿织的眉间,他说:“那天,仙子拾起章钊的剑后,左眼下便出现了这样的封印,我在想,仙子不能拔剑,会不会与这道封印有关。”
他言尽于此,至于更多的,他不想,也不便多说。
奚琴退后一步,撤开手,“伴月海隔墙有耳,只好把仙子请来这里,把这个秘密告诉仙子了。”
他说着,通体幽白的灵剑便跟着他的心意,落在阿织的须弥戒外,“所以仙子无妨收下灵剑,三月约期未满,你我下一程大抵依旧同路,我有隐疾,关键时候总不顶用,仙子持剑在手,也好保护我不是?“
阿织看着他,虽然知道不该多打听他的事,还是忍不住问:“我找溯荒有我的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目的这么明显,仙子看不出来么?”奚琴弯眼一笑,亦真亦假地道,“自然是为了多与仙子相处一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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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长寿镇的时候,日已西斜。
适才引路的仙使看到奚琴,连忙迎上来道:“琴公子这就要走了吗?”
奚琴看他一眼:“有事?”
“是这样,长寿镇的这些凡人,因为魂魄都系过定魂丝,多少有些损伤,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置,不知仙盟有什么指示,或者……仙盟倘若没有指示,琴公子您吩咐示下也行。”仙使说着,朝后看了一眼,顿了顿道,“方才您一到镇上,那个姓钟的镇长就说认得您,希望能求见您,请您指一条生路。”
“生路?”奚琴有点讶异。
仙使道:“是这样,我们想来想去,还是把实话与这些镇民说了。但凡受过魂伤的魂魄,都不能轮回转世,魂伤轻倒也罢了,被天地滋养着,慢慢就养好了,只是他们中,有的人被定魂丝渡过数次灵,魂伤其实有些重,这样的魂想要复原太难,他们又不是修士,无法寄生养魂,死后飘零在外,只怕……永世不得超生。”
“原来是这样。”奚琴听了这话,叹了一声,“仙盟的规矩,历来是仙人是仙人,凡人是凡人,二者历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偶尔相帮亦无妨,定魂丝既可渡灵养身,大约也可以渡灵养魂,罢了,你且遣人问问,看看仙盟能否相借一根定魂丝,助这些凡人渡劫吧。”
奚琴撂下这话,随即与阿织一起御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