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丝毫不理会裕王这一副虚假嘴脸。
“本王为何失踪三年,皇兄难道不该问问自己?”
“不过——”祁王一顿,“本王倒是可以告诉诸位,本王为何今日回来。”
他说着,拂袖转身,面向群臣,“国之君,德为先,民为本,仁以为重,裕王无德无信,不仁不义,草菅人命,这三年间,本王查清了裕王罪状,今日回来,正是为了将裕王的三大罪行告于天下!”
“罪行其一,十年前,粮仓案,裕王在赈灾途中,贪墨赈灾钱粮,嫁祸秀州知州,令知州夫妇惨死,知州之子失踪!”
“罪行其二,八年前,司天监老监正勘破粮仓案真相,告知父皇,父皇不欲立裕王为储,裕王痛愤之下,派杀手杀害老监正!”
“罪行其三,三年前,父皇即将立储,裕王为除敌手,派杀手伪装贼人,杀至本王府上,残害手足同胞,并屠戮祁王府大小奴仆数十人!”
祁王每念出一条罪行,裕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及至念到最后,群臣纷纷交首私语起来。
裕王见此情形,冷声道:“笑话!这三年父皇卧病龙榻,本王为了朝政,为了黎民百姓,劳心劳力。反倒是皇弟你,一声不吭消失三年逍遥快活,可曾将这江山社稷放在眼里?而今你甫一归来,二话不说先泼本王一身脏水,岂知你不是觊觎储君之位,见本王继位东宫,急中生乱?什么贪墨、什么养杀手、什么派人去祁王府,此等弥天大谎,也亏你编的出来!若本王真做了这等恶事,今日你怎么可能越过宫门禁卫,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他说着,似也气急,狠狠一拂袖:“本王人正身清,容不得你污蔑!”
祁王道:“我并不是污蔑你,我手中有证据!”
他说着,从袖囊中取出数封旧信,那是拂崖在世时,与阿采一起辛苦了数年找到的,“秀州赈灾,你与户部勾结,请户部把赈灾的钱粮改道的密信,算不算证据?镜中月的真实地契,算不算证据?三年前,镜中月的杀手潜去祁王府前,你写给孟相藏着暗语的手书?如果这都还不行,还有镜中月你养着的诸多杀手,还有这些年被你害过却侥幸逃脱的那许多人,他们能不能证明你的罪行?!”
能,都能。铁证如山。
裕王面色铁青地听祁王说完,平心而论,这些事不全是他做的,他是在三年前才取裕王而代之的。
他没想到,之前那个裕王如此蠢笨,居然留下这许多把柄,换了是他,手脚不可能这么不干净。
裕王开始慌了,对他而言,被赶下储君之位的后果不是沦为阶下囚这么简单,而是当场魂散道消。
他唯恐此时此刻,有人站出来附和祁王,说:“裕王无德,不配继位东宫。”
然而他望向丹墀台下,群臣虽在私语,却无一人出声支持祁王。
他们似乎在观望,似乎在等待,在看这两位皇储之间的博弈,最后究竟花落谁家。
裕王再度抬头看向高空,属于他的人间气运虽未完全形成,但象征着祁王的星象亦黯淡无光。
这就说明,单凭祁王的几句话,一些所谓的证据,还不足以改变人心。
裕王不由在心中狂笑出声。
这就是渺小如蝼蚁的凡人啊,纵然祁王已经揭示了他的罪行,这些凡人忌惮他这名大权在握的新任储君,唯恐祸及己身,竟不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既然群臣不敢反驳他,星象也不敢成形,那么他还畏惧什么呢?
只要处置了祁王,他就是当朝太子!
裕王一念及此,挥袍一拂,冷声道:“真是胡闹!你擅闯立储大典,本就有过,本宫不与你计较便罢了,你却再三出言污蔑本宫!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还怕旁人瞧不清么?!”
他盯着祁王,一字一顿道,“说你有反心,都是轻的。来人!“
这一声令下,周遭立刻有禁卫应道:“在!”
“把祁王带下去,等大典过后再——”
裕王的话未说完,丹墀台下,忽然有大臣畏惧地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裕王也敏锐地觉察出不对,掠去一旁。
裕王方才站着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痕,裂痕中隐约透着微光,当中景物扭曲。
这是流光断劈开的空间裂隙。
很快,一个束着马尾、个头娇小的少女便从裂缝中一跃而出,她高举着一柄唐刀,一双灵动的杏眼逼视着裕王,径自朝裕王扑去,厉声道:“你赔我大哥哥性命!”
裕王见状,第一时间想祭出一道灵刃,直接诛杀这个碍眼的小姑娘。
转念间,他却改主意了,他没有祭灵刃,甚至用灵风推开了要上前保护他的禁卫,任凭拂崖的唐刀在自己的右肩划出长长一道血口子,然后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阿采又用了流光断,重伤裕王后,她亦支撑不住,整个人如风中飘絮,朝后倒去。
祁王见状,急唤一声:“阿采!”三步并做两步登上墀台,把她扶在怀中。
眼前这一幕只发生在一瞬间,却有不少大臣看清了。
一个少女从一道诡异的裂缝中凭空出现,这岂是常人能办到的?顷刻有人高呼:“有、有妖邪——”
阿采推开祁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怒视着裕王:“狗贼,我要你的命——”
无数禁卫上前,将阿采和祁王团团围住,裕王根本不理阿采,他盯着祁王,说道:“皇弟,这就是你的计划?”
“你失踪的这三年,便是与这妖女为伍?”
他紧捂着右肩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中不断地溢出来,垂眸低笑一声,“适才见到你,本宫还在高兴,心想你我兄弟二人,终是能团聚了。没想到……你要的,竟是本宫的命。”
裕王转身面向群臣:“诸位爱卿都看到了吧,祁王与妖人为伍,残害东宫储君,其罪可恕否?!”
这一句喝问毕,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宫中的禁卫高喝一声,齐齐将长矛握在手中。
匿形在一旁的苏若见势不好,并指催诀,打算立刻带走阿采与祁王,这时,一道灵气却打断了他的咒诀,苏若循着灵气看向高空,目光与阿织相接。
阿织道:“等等,她不是毫无准备。”
看着禁卫们逼近,阿采丝毫不惧,娇小的身躯立在宫台之上,乌发如云,双眸如星,她环目四望,忽地高举左手,下一刻,她的掌心忽然出现了一柄流转着无限辉华的长刃——流光断!
“司天监的人何在?”阿采道。
一个小丫头站在皇城宫楼前,质问朝臣何在,简直不成体统!
然而,凡人纵然感知力弱,流光断蕴含的锋锐之气亦令他们莫名畏惧,许久,竟无一人敢拦阻阿采。
阿采再一次问道:“司天监的人何在?!”
“臣在。”终于,群臣中有一人应道,这名新任的司天监监正迟疑了一下,举步上前,弯身朝一拜。
但他这一拜,拜的既不是裕王,也不是祁王,而是高举着流光断的阿采。
监正道:“原来……阁下竟是新的血鞘……”
大周朝每逢立储,都要问司天监的意见,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于是关于司天监,外间便有了许多传闻。
有人说,司天监有一件神物,可以看到过去的秘密。
有人说,每次确立储君后,司天监的监正都会在不久后过世,这是司天监的诅咒。
还有人说,司天监的神物凶邪异常,对于这个王朝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而聚集在丹墀台下的这些大臣与一朝天子离得这样近,所以关于司天监的秘密,他们知道得更多,他们或许听说过“流光易逝”,听说过“白刃噬人”,听说过“神物失鞘”。
神物失鞘,唯以肉血之身代之。
是故一众朝臣在听到监正提起“血鞘”二字时,均变了脸色。
“血鞘能斩刃,斩刃能见过往时光。”
阿采的声音脆生生的,明澈而高亮,“我眼下就让你们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着她话音落,她手中的流光断忽然收拢所有华光,露出它最本真的模样。
阿织静静看着,心间也随之大震。
她终于看清了流光断真正的模样。
三尺青峰如水,静而生光。
这是一把无柄无鞘,无袍无心的剑刃!
第126章 此生绝(一)
流光断……是剑刃?
奚寒尽这一次要找的东西, 是一把剑刃?
这个念头一生,阿织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愕然转头看向奚琴。
如果这一次的神物是剑刃,那么之前的定魂丝、无间渡又该是什么?
奚琴却没有觉察到阿织的注视,他凝神看着下方, 阿采做血鞘三年, 数度滥用神物之力, 身魂早已破碎,她能活到今日, 不过是凭借着一丝与神物的联系, 以及拂崖给她的愈魂之力。
眼下若她劈开时光, 白帝剑刃会立刻耗尽她的性命。
奚琴想要阻止的,就在这时,他看到鸤鸠氏的愈魂之力从阿采手中的唐刀涌出, 慢慢环绕住阿采的身遭, 就像在她身边护法一般。
拂崖, 这是你的选择吗?
她的命已经救不了了,不如让她此生尽兴。
奚琴于是收回了手中灵力,眼睁睁地看着凡人少女在拂崖的护持下,乘着刃风, 跃上云端。
三尺青峰乍然放出汹涌华光, 对着高空浓云狠狠一斩。
浓云竟似畏惧,如海潮般向两侧褪去, 然而云散后,展露的却不是万里清空, 天际又出现一道裂痕。
这一道裂痕,与阿采每一次用剑刃劈开的空间裂缝都不一样。它的里面不是扭曲的景物,而是另一个时空。
一个无比真实的, 几乎可以一步跨入的过往时空。
那甚至不是幻象。
只是,从来没有人教过阿采该如何斩光阴,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把劈开的时光控制在最能指控裕王的那一刻。
或许因为时日无多,手持剑刃的瞬间,阿采心中所念的只有此生最难忘的那一段段时光,所以混沌过往如大雾苍茫来袭,天际云野骤然下坠,遮住人们的视野——
恍惚中,人们听到喘息声。
“快、快躲起来!”
一个发色花白,穿着监正袍服的男子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急步来到后院,把她藏入厢房的一口红木箱子里。
小姑娘生的一双杏目,双眸异常明亮,正是幼年的阿采。
老监正望了前院一眼,杀手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他转头叮嘱阿采:“你就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