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被他说了,这还比什么比啊!
红姑转而得意地看向沈竹漪:“小公子,到你了。如若兰花公子是你妻主的新欢,你的妻主执意要为了他休了你,你要如何做才能不被休弃呢?”
锣鼓声一响,皮影戏中持剑的人,拔剑四顾心茫然,乐声也变得滑稽讽刺。
沈竹漪乌黑的双眸看向兰花公子,对方垂下湿润的眼睫,一副柔弱无骨的姿态,作势要伏在云笙的膝边。
他暗暗往云笙袖中塞了一个香囊,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
云笙来不及管他,她和沈竹漪对上视线,生怕他会撂挑子不干了,连忙朝他挤眉弄眼做口型,叫他随便说两句好听的。
在各色的目光中,沈竹漪忽的拔剑出鞘,直接刺向兰花公子。
那剑横劈在了兰花公子和云笙之间,斩断了兰花公子的水袖,兰花公子瞳孔一缩,连眼泪都来不及收,吓得麻溜地从云笙身旁滚走。
反应再慢一步,他就会被劈成两半。
皮影戏中的乐声变得紧锣密鼓,剑尖如疾风骤雨一般落下,在地面留下深深的剑痕。
兰花公子滚得足足离云笙有三尺远,那把剑才停下来,只是仍悬在他的头顶。
红姑惊呼了一声:“住手!休要伤人!你这是做什么?”
沈竹漪手执长剑,笑得眼尾弯弯:“这便是我的回答。”
“若是她喜欢上了旁人,我便杀了那人,爱一个杀一个,爱两个杀一双。”
剑尖从兰花公子的面部移至他的喉间,沈竹漪柔和的声音也跟着娓娓道来:“她若爱他容貌,我便割了他的皮囊,她若爱他嗓音,我便将他毒哑,她若爱他身轻体健,我便砍了他的四肢,将他做成人彘。”
说罢,他袖中飞出一道傀儡线,缠绕在控制皮影的竹竿上,皮影戏上持剑的人,挥剑站斩断了戏子的头颅,头颅在滑稽的乐声中滚落了一圈。
看着这一幕,兰花公子直接吓晕了过去。
沈竹漪轻嗤一声,提着剑走向云笙,剑尖在地板上带出一路火星。
在云笙惊诧的目光中,他俯身把那把剑放在她的手心,目光紧紧攫着她面具后的眼,红唇一勾,笑得摄人心魄:“待我杀尽勾引她变心的人,仍会日夜不寐地纠缠着她,她若要摆脱我,不是一纸薄薄休书递给我,而是将刀刃刺入我的心口,彻底杀死我。”
第40章
云笙颤抖着接过剑,却还是没拿稳。
剑落在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整个灯影戏便就在此时落幕。
红姑身后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
红姑怔愣片刻,才厉声道:“住口!这是何大逆不道的妒夫之语?简直一派胡言!如何能与花仙相比?”
云笙深吸一口气,脑瓜子里嗡嗡作响,飞速找补道:“红姑且慢,您真是误会他了。我觉得他的本意是愿与所爱之人生死相守,如那戏文中说的一般,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世间真情由不得第三人插足,我觉得并不比兰花公子所答的差。”
和沈竹漪相处这般久,把黑的说成白的这种本领云笙已经是炉火纯青。
赵缨遥也跟着点头:“岂止,此题问的只是如何不被休弃,他宁死也不愿被休,其赤诚之心日月可昭,无人愿意背负一条人命,单论此题,我反而是觉得他赢了。”
台下原本愤懑至极的看客一愣,似乎在思考他们的话。
红姑满眼愠怒之色:“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看剩下的比试也不用比了,你们就非我红袖城内人,怕是与那男扮女装的贼人是一伙的,来我百花楼究竟有何居心,还不速速招来!”
她手中折扇挥舞,画舫内凭空刮起一阵狂风,满地落红狂舞。
沈竹漪的衣袍被风鼓起,勾唇冷笑:“这便忍不住了?自一开始,这画舫四周的水榭便以唱戏为由,朝着画舫聚拢,飞檐处设有阵眼,暗中和水里的禁制形成阵法,四角香炉出幻烟,那唱戏的身上带有的暗香。”
“以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媚惑我妻主,是把我当死人了么?”
红姑暗暗惊讶他竟早已识破这一切,半晌,她冷笑了一声:“那又如何?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城外人,既然用尽手段进我百花楼,说不定近日我城内女子失踪,就和你们有关!我们怎能让你们空手而归呢?不如留下来,看我楼中好戏开演。”
随着她话音落下,湖面不知从何聚拢了袅袅雾气,白朦朦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湖底升起八十八道暗桩,水榭飞檐下的花鸟铃急促作响,一道阵法自头顶笼络而下。
而后,漫天的花瓣落下,暗香在雾气中弥漫,遮天蔽日,廊下的宫灯一盏盏次第熄灭。
在雾的那头,响起一道凄婉的唱腔,在茫茫白雾中,幽怨空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这断壁残垣……”
此音非男非女,雌雄莫辨,沙哑靡丽。
起初只是一人在唱,而后四面八方涌来,似是许多人若断若续的戏曲声,不绝于耳,如泣如诉,内藏暗锋,杀机四溢。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赵缨遥出言提醒道:“云笙小心!这是音修布下的幻境,戏曲就是引人入幻境的媒介,快把耳朵捂上,小心被拉入幻境。”
云笙眉心一跳,袖中兰花公子塞给她的香囊掉出来,在一片幽香的兰花之中夹着一张纸笺,用朱砂写着触目惊心的二字:快逃。
云笙痛苦地捂住耳朵,却怎么也无法隔绝那些靡靡之音。
被画舫中的幻境彻底淹没前,云笙的手腕猛地被人攥紧,她茫然睁开眼,对上沈竹漪乌黑的双眸。
白雾那头传来的幽幽一声叹息:
“……一梦间人老矣凋了豆蔻,这世间并无有海市蜃楼。”
……
……
“云笙,都日上三竿了,你还在这偷懒?”
谁在叫她?
云笙睁开眼,便看见眼前的尹钰山不耐烦地抱臂催促道:“喂,师兄和小师妹都已经快到了,你还要睡多久?”
云笙揉着太阳穴,头晕目眩。
奇怪,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现在是在哪?
云笙抬眸,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雪山,这才慢慢想起来。
今日,是她初次和师兄们还有小师妹下山试炼!
他们要去雪域妖窟捉妖,可不能耽误了时间。
她一骨碌站起来,哈出一口雾气:“马上马上!”
尹钰山冷哼一声:“背好包裹,赶紧把你怀里那不人不妖的小怪物丢掉,什么东西都喜欢捡,最后还不是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云笙垂眸,这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一个满头白发的男童。
她回忆起,这男童是在雪山下救的混血种,他母亲是雪妖,父亲却是人类,因为雪妖肆虐,他的母亲死后,住在山脚下的猎户欲要烧死他,被她救下。
此时此刻,她怀里的“男童”也睁开了眼。
“男童”纯白的羽睫下是漆黑的瞳仁,他抬起自己稚嫩的手看了一眼,沉默了一瞬。
那张青涩的面孔明显不悦烦闷,在听见尹钰山的话后,“男童”抬眸冷冷盯着他,眸间杀气四溢。
沈竹漪在进入幻境前,便牢牢握住了云笙的手。
他之所以答应放下身段舞剑,是为了暗中破坏阵眼。
但时限不够,只破了一道阵眼,进入幻境时能有一定的干涉,却不多,这幻境是将他二人一起拉进去的。
只是这是云笙的过去,她便是陷入回忆中的人,失去了记忆。
而沈竹漪进入她的回忆构成的幻境,成为了她回忆中这个顺手救下的,不人不妖的小怪物。
音修设下的幻境,是海市蜃楼的梦境,若是陷入回忆的人在梦境中死亡,本体也会心悸而死。
只有找到梦境中和回忆相悖冲突的地方,将其销毁,才可从梦境中醒来。
沈竹漪刚想动作,云笙便紧紧抱住了他。
他要快被勒得喘不过气,脚尖又不着地,脸埋进她的颈窝,鼻尖全是她身上的香气。
云笙道:“阿钰,我们只除作恶的妖,他并没有干坏事,人世间已经无法容下他了,我想顺道把他送回妖窟,他小小一只,也吃不了多少。”
云笙救他,其实是出于私心。
人这一生便是不停地弥补自己幼时的遗憾。
她从小便无父无母。
云笙无法弥补自己的,看见同自己一般处境的人时也会动容。
拯救他们,好像就是在拯救那个被困住的自己。
“你不嫌脏的话,随你。”尹钰山转头和男童对上视线,蹙眉道,“小怪物,看什么看?低贱的混血种,再看把你从山上丢下去。”
云笙蹙眉看了尹钰山一眼,这才垂头看向怀里的男童:“你可以自己走吗?”
沈竹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云笙背着包裹,牵着他的小手轻声道:“你别害怕,那个大哥哥就是这样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闻言,沈竹漪无声冷笑。
她以前真是比现在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眼神都透着一股清澈的痴气。
云笙并不介意男童不理她。
毕竟他瞧着呆头呆脑的,说不定被吓傻了,不知道怎么说人话。
她只是想找人听她讲话。
尹钰山并不喜欢听她说话,还会嫌她烦。
现在多了一个人听她说话,她可开心了。
云笙紧张地整理鬓发,却也难掩雀跃:“待会就要见到大师兄了。不知道上次给他带的桂花糖糕他喜不喜欢。你帮我看看,我的头发乱不乱?……别不理我呀,乱的话你就点点头。”
鹅毛般的雪纷落,冻得她白皙的脸通红,她乌发红唇,双眼亮晶晶的,弯得像月牙,因为马上要见到仰慕的人,嘴里哼着歌,鹿皮小靴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中,那只牵着他的手,温热柔软。
沈竹漪没有回话,眼睫落下一片阴翳。
突然,云笙弯下腰来,凑到他跟前看他,近到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她眨了眨眼:“怎么了,你看着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般想着,她从包裹里拿出桂花糖糕来:“还在因为尹钰山说的话生气?他都是在胡言乱语!你才不是小怪物呢。诺,给你。我在山下学着做的。你只能吃一块,剩下那块要留给师兄的。”
沈竹漪抿紧唇瓣,白发旁的尖耳朵往后折过去,幽幽盯着那块留下来的桂花糖糕,都快在上边盯出一个洞来。
像是她在山下见过的小狸猫,满脸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