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笙看着沈竹漪,半晌,喃喃道:“对,我、我方才,做了一个好可怕的噩梦。”
他问道:“什么梦?”
云笙蹙起眉:“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梦里的我好害怕,好难过……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又有一瓣橘子递到了她的唇边,他道:“那便不必再提了。”
云笙没有再说,只是乖乖张嘴,将橘子含入中。
说完,他半蹲下身,把她趿着的鞋子抽出来,将她的脚搭在膝盖上,重新替她穿好鞋子。
他仰头看着她,日光照在他乌黑的双眸中,像是潋滟的江面:“今日做四菜一汤如何,想吃什么?待会我去买。”
云笙沉默了一会。
她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清晰。
半晌,她将他扶起来,挽着他的胳膊道:“那我和你一起去买。”
沈竹漪望了一眼前头的队伍:“还要排上一会,你先去玩。”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将一袋沉甸甸的灵石塞入她的手掌心。
云笙接过那袋灵石,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好”。
她并没有走远,确保沈竹漪就在她的余光内,或者一回头就能看见沈竹漪。
故而她去了附近的热闹的小摊处。
那里有许多现成的游戏,比如投壶、射箭、九连环、还有猜点数。
每每获胜,就能有一枚压胜钱,这压胜钱就相当于是筹码,用以兑换一旁的一些物品。
云笙看了一圈,可以兑换的东西还真不少:少女喜爱的首饰,笔墨纸砚,甚至还有关在笼子里的小狗……
这小狗蜷缩成一团,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这种趣味性的游戏老少皆宜,吸引了众多人。
投壶是三文一次,一次可以有九支箭,若九枚全中,则能获得一枚筹码。
云笙没怎么玩过,但她觉得自己的准头还行。
于是她递给摊主了一枚灵石,摊主苦了脸:“这……找不开啊。”
云笙道:“没事,我把所有的都玩一遍吧。”
摊主露出遇见冤大头的笑容。
周围的人见她出手阔绰,好言相劝道:“小姑娘,这投壶要九支全中才给一个筹码,两个筹码才能换到一支簪子,这不划算哪。”
“就是,我在这里站了一上午了,就没见过有人能九支全中的,壶里肯定被做了手脚!”
没等他们讨论完,云笙手中的箭已然投掷进了壶中。
一支,两支,三支……
直至第九支稳稳落入壶里,摊主和周围的人都傻眼了。
摊主缓过来,不情不愿地给云笙递上了一个筹码。
他笑道:“姑娘,要不玩玩别的?”
云笙接过筹码:“好啊。”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幕令摊主更傻眼了。
射箭中,云笙挽弓搭箭,随意一射便射中了靶心。
就连骰子猜大小,她每回合猜的都是对的。
于是云笙手上的筹码多到拿不住了,要用囊带装。
摊主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任由着云笙挑选奖励。
沈竹漪买完东西时,云笙已经将摊上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了,包括笼子里的小狗。
沈竹漪拎着她得来的东西,云笙吃着青团。
青团有很多馅儿,豆沙馅儿、奶黄馅儿,肉松馅儿。
因为生意很好,给的青团都是混合口味的。
但云笙最爱吃的是奶黄馅。
每次吃一个青团,她都会暗暗地想,要是奶黄馅的就好了。
结果一包青团还真的都是奶黄馅的。
她和沈竹漪回到属于他们的小院,院外的桃树已经开花了,十里桃林像是一片浸染的粉色艳霞,深浅不一的桃花枝头攒簇,铺就一地的落红。
推开院门,她的紫藤秋千轻轻随风摇曳。
云笙打开了笼子,笼子的小狗撒欢儿一样地跑出来,亲昵地蹭着云笙的裙角,还没蹭上两下,就被沈竹漪提着后颈扔进了鸡圈里。
鸡圈里的母鸡以为小狗是偷蛋贼,咯咯叫着追着小狗跑了一路。
云笙望着眼前鸡飞蛋打的画面,无奈地将狗放出来。
小狗似乎开心极了,疯狂摇着尾巴,它飞扑进云笙怀中,特别兴奋地蹭来蹭去,还热情地舔着云笙的脸。
云笙被逗笑了,宠溺地捏了捏小狗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看着云笙的注意力大半被吸引了去,沈竹漪的笑意淡了一些,他再度将它拎起来,放在地上,一脚把它踢远了。
力道并不重,小狗在地上滚了一圈,东倒西歪地劈了个叉,反应过来后,就朝着沈竹漪凶巴巴地叫。
对上云笙视线时,又立刻吐着舌头摇尾巴。
沈竹漪没有理会,只是将云笙身上沾到的毛发捻去,又将云笙脸上沾到的口水揩干净,冷淡道:“脏死了。”
云笙没忍住也捏了捏他的脸:“你比它更可爱。”
沈竹漪面上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些,他耳尖红红的,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心,背地里还不忘将又凑上来的小狗踢远了。
吃完饭,已是傍晚。
云笙坐在廊下,依偎在沈竹漪肩上,看着天上的星子一颗颗亮起来。
云笙喝着沈竹漪冰镇的绿豆汤,垂眼道:“乞巧节马上到了,听说晚上夜市有卖煎夹子和烤羊腿,还有胡姬跳舞,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沈竹漪“嗯”地应了一声。
云笙又道:“绿豆汤有点甜了。”
沈竹漪道:“下次少加点糖。”
云笙又抿了一口:“好像又还好。”
一片云絮般的粉红桃花翩翩落在他的眉间,像是粉色的雪,衬得他的容貌越发绮丽动人。
云笙看着他道:“先不着急出门,我想给你梳头,给你编长生辫,我现在的辫子编得可好了。”
沈竹漪应了声好,抬手将发带扯松,他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落下。
云笙用木梳给他梳发,一边梳一边轻轻呢喃哼唱:“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齐眉。”
小狗在撒欢儿围着院子奔跑,池塘里的鱼儿在吐泡泡,鸡圈里的母鸡在闭目孵着蛋。
而云笙,云笙在给沈竹漪编辫子。
今晚的风,是淡淡的桃花香气。
辫子编好后,云笙满意地欣赏着,然后伸了个懒腰,头一歪,径直倒在了沈竹漪的膝上。
“好开心。”她低声道,“好想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沈竹漪握着她的手,放在唇间轻轻吻了一下:“今后的每一日,都会是这样的日子。”
云笙没有回话,只是道:“我们走吧,去夜市。”
暮色四合,街道两侧的石灯次低亮起。
夜市中的商铺挂着绛纱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因乞巧节将近的缘故,四处亮起了灯,天上飘着的孔明灯,河里淌着的莲花灯……
走在灯市中,恍若仙境。
夜里的长街更为热闹,多了变戏法卖糖画的,百货云集,灯彩竞巧,勾栏瓦舍之前,赤着脚的胡姬翩翩起舞,足上的铃铛叮铃作响,一旁的河畔之中缓缓驶过一艘画舫,画舫中蒙着面纱的歌姬抱着琵琶,低眉信手抚着琴弦。
云笙牵着沈竹漪的手,从拱桥上缓步走过。
廊下有人用竹竿挑着灯球放烟花,燃起的烟花“砰”得一声,幻化成万千喜鹊,喜鹊们衔着万千星光汇成一座鹊桥,恍若倒挂的银河。
云笙又看见了白日那个摊主,入了夜,他的生意更好了,人流熙熙攘攘,每个人手上都提着各式的喜鹊灯。
绣娘们在月光下穿针乞巧,五色缕穿过七孔针,赢者则算得巧。
云笙在一旁观看她们比试,很快便有绣娘问她,要不要来参与。
云笙点头。
果不其然,她随随便便一穿,这针线便迅速过了七孔针,她成了最快的赢家。
绣娘们簇拥着,笑道:“得巧!姑娘,你这一年都会有好运啦。”
得巧的奖励,是一枚五彩线编织成的手绳。
沈竹漪低头给她戴上,戴在了她佩戴鸳鸯镯的那只手腕上。
烟花砰得一声绽放,云笙低头看着给她系五彩绳的沈竹漪。
她久久凝视着他,忽然道:“沈竹漪,可以放我走么?”
沈竹漪给她系手绳的动作倏地一顿。
“我很喜欢这里的一切,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待在这里了。”云笙和他对视,缓声道,“可以让我从这个幻境里,出去了么?”
话音落下,四周流动人群纷纷停住了脚步,四周的绛纱灯明灭了一瞬,就连琵琶乐声都戛然而止。
云笙道:“祟神根本没有被消灭,我不能再睡了。”
沈竹漪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了手绳,四周的灯光勾勒他绮丽的眉眼,拓落出深邃的光影,他这才道:“云笙,你在说什么?”
他拂去她眼前遮掩的发,柔声道:“祟神死了三月有余。你先前被梦魇缠身,如今看什么都像是梦,我带你去看郎中可好?”
云笙没有回话,只是疾步走到白日投壶的那个摊主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