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他清醒,他看见了满身布满青紫的云笙,她已然昏厥过去,眼睛哭得红肿起来,像是被凌-虐过。
他闭上眼,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厌弃。
按理来说,她应当远离他。
可是此时此刻,云笙仍旧固执地抱紧了他。
他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塌陷下去。
她的体温是凉的,是温和的,令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她将头埋进他的胸膛,温热的泪水洇湿了他衣襟前的布料。
她用力捶打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我四处找你,家里没有人,真的很黑,我找你找了好久,我以为你出事了……”
沈竹漪抬起她的下颌,将她的泪水抹去,可她的眼泪像是流不尽似的。
他将她手上的灰尘一点点擦干净,又揽进怀中,温声道:“饿了么?是我不好,没有看时辰。”
他又看向她凌乱的发髻,半晌,轻笑一声:“早晨给你编好的发,怎么又睡乱了?”
云笙鼻尖一酸,她抱紧他,低声道:“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从怀中取出一包沉甸甸的油纸,然后牵起她的手。
“先吃这个,回去煲汤给你喝。”
云笙低着头,沾着泪水的睫毛颤巍巍的,将油纸拆开,是个头饱满的青团。
云笙将青团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哭,脸都哭皱了。
沈竹漪道:“不合口味?我去晚了些,只剩下这些。”
“不想吃便不吃了,再给你做新的。”
云笙将青团艰难地咽下去,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他,她摇了摇头:“好吃的。”
她牵着他的手,街边商铺上挂着的灯笼光影明灭,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111章
回到住处后,云笙为沈竹漪压制业火。
她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后,他止住了她的动作。
“可以了。”他道。
云笙没有听他的话,仍固执地用灵力。
他指尖触到一点湿润,将她的脸抬起。
“怎么又哭了?”说着,他低头去吻她,舌尖卷走她的泪珠。
云笙握紧他的手:“我知道你不好受,我想做点什么,让你好受些。”
他微微一怔。
云笙道:“你不用骗我,我能感受到。”
她举起了腕间的鸳鸯镯,看向他时一滴泪水自鬓边滑落。
沈竹漪久久凝视她,他柔声道:“云笙,抱抱我吧。”
话音落下,云笙蓦地搂紧了他。
他将下颌枕在她的肩上,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他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
那些灵魂中被灼烧得千疮百孔的痛楚,也在她温和的气息中,一点点被抚平。
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她。
他看着云笙忙着给他疏通穴位,渡送灵力。
“皎皎。”他唤她。
云笙“嗯”了一声,抬头和他对视。
他的额头瞬时便抵了上来,四目相对间,他乌黑的双眸间绽放出绚丽旖旎的光彩。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的声音也变得远了起来,像是隔了层缥缈的云雾,串了线的旖旎珠玉沉沉落在花瓣上:“你累了,该睡了。”
云笙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咬牙切齿道:“沈竹漪,你个混蛋……”
话还没说完,她就在幻术的影响下,缓缓闭上了眼。
沈竹漪吻了吻她的眉间,将她的被角掖好后,走入沉沉的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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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云笙醒的很早。
她没有计较沈竹漪用幻术把他迷晕的事情,她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枚五彩囊带。
在沈竹漪去城墙加固业火之前,云笙叫住了他。
她小跑过去,踮起脚尖,想给他系上。
这囊带上系着五彩的小花儿,一看便是给小姑娘用的,系在他的身上难免有些突兀。
云笙道:“不许摘。”
说着,她系了个死结。
这五彩囊带是沈竹漪用来给她装糖的,如今她在这里边放满了符箓,这是她给他的护身符。
沈竹漪眉眼弯弯道:“好。”
他俯下了身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任由云笙将那五彩囊带挂在了他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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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的每一日,城外四绝阵的反扑都愈演愈烈。
沈竹漪需要寸步不离地守在城墙处。
他已经整整三日未阖过眼。
而云笙也相继收到了剩余两处关卡被四绝阵攻破的消息。
自外涌进商羽关的难民络绎不绝,很快,城内的收容之地便已是人满为患。
还有颇多的难民涌在外头,一时之间怨声载道。
帝姬连夜风尘仆仆赶到了商羽关,她瞧着疲惫极了,定远王没来得及与她多说几句,便领着南府军去了城墙摆阵。
这是他们研制出的灵阵,虽然起效甚微,但也聊胜于无。
云笙搀扶着帝姬,忽然低头瞥见了什么,瞳孔猛然紧缩。
在帝姬的手腕处,也有一块黑斑。
云笙为城内的人治疗,自然知道浊气入体是什么症状。
帝姬缓缓将袖摆拉下来,她的*面容堪称平静,只是道:“还请你替我保密。”
这时候若她再出什么差错,民心大乱,才是大忌。
云笙以灵力将她身上的黑斑压制下去,帝姬便没再让她继续。
她温声道:“城内还有许多人的症状比我严重,你先去帮他们吧。”
云笙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石沉大海那般的无奈。
治好了一人,又有十人为之所害,浊气徘徊在城内,利用人们的恐慌、怨恨、挤兑弥漫扩张。
如此反复,当云笙推开门时,她的住处外已经跪满了人。
他们抱着自己重病的亲人,跪在地上求她救治。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病的人这般多,如何能救得过来?
他们所求的是,神女能力挽狂澜,像是传闻中那般救世间于危难。
牺牲一人与牺牲众生,似乎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抉择。
云笙望着眼前跪着乌泱泱一片的人,许多的面孔她都极为熟悉,是她曾拼尽全力救治的人。
为首的人以头抢地,额上鲜血淋漓:“王女,求您救救我们吧。”
余下的人也纷纷附和:“王女殿下,求您了。”
“城中的人死伤大半,浊气弥漫,我们真的撑不下去了。”
云笙心里涌起无奈和……怨恨。
等她惊觉这种情绪滋生时,她已然无法控制。她也不知这种恨是从何而起,不是对任何人任何事。
半晌,云笙开口道:“如何救?”
“如传闻中那般舍生取义,用肉身饲阵么?”
被她这般反问,那些跪地的百姓们纷纷怔住。
他们抬起头,看见那少女眉目间淡渺若雪般的神色。
她的声音很平稳:“我的性命,是生是死,合该由我自己决定。”
“我若选择生,无人能逼迫我。”
“我若选择死,也不是因为你们所谓的哀求心生怜悯,更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大义和责任。”
“我云笙的命,只会为保护我所珍惜爱重之人,为我所一直向往奔赴的山川河流。”
说至此,云笙淡淡道:“所以,你们若想在此跪着,便跪着吧。”
人群久久无言。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质问声自人群中传来,街角卖酪浆的大娘匆匆赶来:“云姑娘昼夜不歇地为城内的人驱逐病痛,她的郎君如今还在城外支撑着守城的业火,若让他知道你们便是这样逼迫她的,他会作何感想?你们都怕死,都想活。可谁不想活着?谁都有亲人,谁都怕死,她的年岁尚不足二十,和家中的女儿、妹妹同岁,若有朝一日你的亲人受此逼迫,你们如何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