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碧桃从白堕的怀中侧身,看到了浊贤。
松开白堕,又去浊贤身边。
“浊贤爹爹。”碧桃叫道。
浊贤摸了摸碧桃的脑袋说:“路上碰到色鬼了?”
碧桃笑着说:“嗯,就几个,用风吹跑了……”
三个人亲亲热热地站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主要是碧桃满足两个爹爹“炫耀女儿”的欲望。
这才进入了九幽宫内。
这宫殿外表看上去恢宏无度,直耸天际。
进入其中,实际上并没有碧桃想象中的那么宏伟广大。
但是正在碧桃疑惑,这么窄小的空间,如何承受得住万界生灵轮回之际——碧桃的目光被宫殿各处摆放的,数不清的桌子给吸引过去。
桌子上是如同凡间主帅军帐之中才会有的“沙盘”,并不是真的沙盘,其形状正是等比缩小无数倍的酆都。
交错的无尽的桥面和灯火,热闹生活在其中的冥鬼,井然有序行走在其间的阴兵,乃至牵着魂魄路过忘川的引魂鬼官……都纤毫毕现。
碧桃立刻就意识到,这些不是沙盘,而是上古古籍之中记载的那些能容纳一界的芥子!
而这放置着芥子的桌子,在整个九幽宫数之不尽,桌子上面的微缩的酆都与冥鬼,更是多如蝼蚁沙砾。
各路鬼官皆围在这些桌子旁边忙活着。
有人摆弄桌上芥子之中,犹如“沙砾”一般的阴兵。
也有人化为阴气,钻入这些芥子之中,成为“沙砾”本身。
碧桃兴奋得呼吸都放缓了,天界需要靠星汉轮转阴阳晷为媒介,需要仙位领公职行走下界,才能明晰星界所发生之事。
但是这幽冥万界,却尽皆微缩在这九幽宫的芥子之中——万界轮回,尽在眼底,阴兵鬼官,尽在掌握!
“怎么样?”
酆都大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碧桃身边,指着这些芥子,挥手正如人间排兵布阵的军中主帅。
“好玩吧?”
碧桃这次没顾得上什么礼数周全“嗯嗯嗯”地点头,满脸笑意。
但是很快她又由衷地产生了一个疑问。
“可既然万界幽冥,一目可见,又为何会出玄门老祖那一界,轮回桥都断裂千年,也未能发现的错漏?”
整个九幽宫骤然一肃。
正在处理公职的鬼官,动作一凝。
有刚刚从芥子里面出来的鬼官,听到了碧桃这句话脚底一滑,直接坐了个大腚墩。
心惊肉跳地想,这天界的仙位也太狂妄了,虽然是个玄仙,也实在不够看,跑到他们冥界还敢口出狂言?
碧桃这问话简直像在诘问酆都大帝。
就连她两个爹爹都表情一绷。
但是因为碧桃的神情明澈,并无半点冒犯和诘问之意,只是纯粹的好奇。
酆都大帝大炬这一路上也知道碧桃确实是个别具一格的妄人。
竟也没觉得她冒犯,而是随手在桌子上捞了一把。
他掌心沙硕滚滚,从指缝流走。
对她说:“万界尽在眼底不假,但我手中这就是数万星界。”
“你觉得我等如何才能时刻发现,这其中一界之危?”
提起这个,酆都大帝甚至有些抱怨之意,上古划分天地,星汉轮转阴阳晷分到天界,只给他们一些芥子摆弄,实在是厚此薄彼。
他语带讽刺:“幽冥又不像天界有个随时承接苍生意志,监测各界的星汉轮转阴阳晷,还有个不吃不喝整天就知道到处外放意识,窥伺天地的帝君。”
况且冥界鬼官更迭如流水,人人私欲难抑,职位越高越难保持理智,确实极其容易滋生阴晦鬼祟之事。
这也是酆都大帝数千年前自请分割而治的原因。
冥界根本达不到天界的那种要求,对鬼官来说,天界的刑罚过于酷烈。
要一群色受想行识无法自控之人,不夹带任何的私心为苍生奔忙,这不纯虐待吗?
幽冥鬼官皆为万界凡人死后担任,他们又不是天道衍生出来的那些只知道干活的“驴子”。
不过酆都大帝想到驴子们要“造反”,天界恐怕也安宁不了多久,而他面前这个小仙就是掀起这场风暴的根源。
他等着看天界的笑话,又开始愉悦起来。
想到到时候天界那些老古董,相互殴打,把对方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样子,他嘴角都勾了起来,连带着看碧桃也极其顺眼。
他笑得实在不怀好意。
碧桃没接话,心道原来天冥两界,各有千秋。
怪不得帝君青冥不动不言,终日守晷,不下重霄六御台。
他是时刻都在散识于万界,以便随时获知星界之危。
鬼官们见酆都大帝没有动怒,还笑起来了,众人都松了口气该做什么做什么。
白堕上前一步转移话题。
站在碧桃身边,指着芥子上的一处,对碧桃道:“一会儿带你去那里。不二道人乐君雅的魂魄,会在那一界轮回转世。”
白堕说:“你归天之后,我与浊贤打开了你留下的储物袋。”
白堕看着碧桃,满脸不赞同说:“你这孩子,那么辛苦积攒功德,为何要平白无故地送给旁人?”
同僚们虽然都忙着处理公职,但是有人听到了,忍不住翻白眼。
甚至有鬼官出声嘲讽:“白堕你行了啊,少在那里得了便宜又卖乖!”
“就是……”有人附和,“阎罗你都当上了,还在这酸谁呢?赶明儿个我也去九天认个闺女!”
“哈哈哈哈……你当仙位谁都搭理我们这些鬼官?”
“当初养这位‘仙子’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参与抽签……”
一行人叽叽喳喳地相互数落。
手上忙着的公职却没有耽搁。
说话间,又好几拨引渡魂魄的鬼官进来,径直化入某个芥子之中。
一切都显得那么惬意散漫,却有井然有序。
白堕等着同僚都酸够了,这才继续说:“当时你留下的袋子里面,除了功德之外还有一张纸条,说让我与你浊贤爹爹,去无上剑派替你接不二道人,为她塑魂转世。”
“如今她塑魂成功了,我和浊贤想着,一定要叫你下来看看她轮回。”
当时碧桃留下的那储物袋里数百万功德,并不都是给两位爹爹的。
她始终没有忘记不二道人乐君雅。
那毕竟是她的娘亲。
她看似未曾应“求不得”之劫,到流星甘愿赴死,也没有问过他不二道人的下落。
她不问,流星也没有提起,那么不二道人就不会被作为“挟制”碧桃的傀儡。
不二道人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碧桃早就猜到了不二道人恐怕凶多吉少。
那时候她为了哄骗卫丹心和她好,原本只准备了誓心石。
剩下的那食盒里面的脂膏,促成两个人真正成事的一些东西,都是不二道人准备的。
一个母亲,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为了完成自己女儿的愿望,准备那些东西?
她突然离开门派,留字条说去找“乐清瑶”的爹爹。
可是若她当真对那个男人难以忘怀,按照不二道人和碧桃肖似极高的性情,会把他绑进山中囚禁到老的。
后来卫肖和流星各执一词,他们口中不二道人的“男人”,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谁都不可信。
碧桃猜到了那些修界的仙长们受流星所控。又知道不二道人失踪之后找过流星。
她才会让张玉鸾代替她,去问心阁寻找不二道人的下落。只不过碧桃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后来大战之时,她得知那些仙长们都是被流星雕刻的道体,强留人间的鬼魂。
她猜测张玉鸾就算是找到,恐怕也只是残魂。
“当时我和白堕两个人,就差把无上剑派给翻过来了。”
“最后才在一个小偶人里面,找到了一部分不二道人的残魂。”
说起这个,白堕和浊贤对视了一眼,还有一些啼笑皆非。
“你那个二师姐张玉鸾,当真是厉害,我和白堕去偷偶人,被她设下的诛邪阵拖住了。”
“她偷偷地在自己屋子里设了个灵堂,其中供奉的是无上剑派所有死去的弟子,不二道人也在此列。”
“我和白堕拿了偶人,本不欲与她纠缠。”
“但她性情实在是刚烈勇猛,竟然要以一身修为,将我俩湮灭在阵中。”
回想起当时的场面,浊贤也是唏嘘不已。
“后来我和白堕说明了身份,提起了带走不二道人的魂魄是你的意思,她才没有与我们玉石俱焚。”
浊贤看着碧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她当时已经是无上剑派的掌门人,但我瞧着她心魔丛生,困囿过往,无法抽离。”
毕竟哪有一个正常人会在自己的寝殿里面供奉死去的人?
张玉鸾对门中弟子表现得极其潇洒。
可是那一场天道精心准备的“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三劫,她一介凡人被卷入其中,又如何能逃得过呢?
四十多年来她从未有一刻放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