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谁的话不听也会听他娘的,你就不怕你真的玩脱了?”
朱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刚入口,他一愣。
而后起身进里屋一翻,出来气势汹汹道:“你把我柜子里的梅精给喝了!”
好好一个朱明仙督,平素多么端庄稳重,碧桃一回来,就把他搞得像只奓毛的狸花奴。
碧桃半撑着小桌,嘴里还滋滋滋地喝着木灵浓郁到噎人的茶。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泡你点儿树根嘛,大惊小怪的……我这不是得稳固境界吗。”
而且这明显就是朱明给她准备的晋升贺礼,都在礼盒里面装着呢。
结果朱明比礼盒还能装,指着碧桃:“那是我给自己准备升太仙稳固境界的!”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哼,我就静静等着明光和旁人成婚,把你甩了,看你老实不老实!”
若是此刻有银汉罟之上的观赛诸仙在,就会把一直唱衰碧桃的“静静”当场抓获。
碧桃听了朱明说话,放下了茶盏高深莫测道:“你没谈过情,你不懂。”
朱明:“……哈。”
不懂谈情的朱明指着门口对碧桃说:“我不懂你找我做什么,滚吧。”
碧桃却正襟危坐起来,收起那一副浪荡之相,开始和朱明聊起了正事。
诸如此次竞赛涉事的仙位背后,都有什么人有嫌疑但查不到证据,诸如包括青冥帝君在内,监赛的仙长们,对这些人判罚的态度等等。
两个人聊起正事,是不打嘴仗的。
但如果有个人来听墙角的话,却不一定能听得懂。
因为他们说的话,经常上句和下句不挨着。
还间歇性不说话,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一两个字,对视一眼,就能够瞬间明白彼此的意思。
中途朱明去处理公职,碧桃说喝完茶就走,却在朱明离开之后,就在他的寝殿之中长榻上酣睡。
一整天都没有回她自己的苍生殿。
晚上的时候,朱明回来了,外袍一脱发现碧桃还在,着实一惊。
想到今天入夜前,万界天道就和明光那小棺材板子一起从上清境回来了……朱明立刻猜到碧桃这王八犊子,赖在这里不走是在算计自己。
“你赶紧给我马不停蹄地滚。”
朱明用手里的外袍抽碧桃:“要是你那小金乌找我麻烦,我就把你打包给卖了!”
碧桃揉着眼睛,笑嘻嘻爬起来。
被抽了两下,不痛不痒,步履悠悠地出了玉骨宫。
她也不化灵,更不抄近路。
揉着眼睛乱着长发,一副没睡足的样子,晃晃荡荡地走在仙京路上。
过路碰到的仙位,都主动上前对她恭敬问好。
饶是碧桃也忍不住感叹。
上一次她这么走在正街上的时候,还是……第一场竞赛之前,冰轮诬陷她冒犯仙君,让景宿把她抓捕到囹圄宫的那一次。
那一次是丢人现眼的游街示众,当时正街上面看热闹的诸仙没有一个说好话的,更没有几个看向碧桃的眼神,是怀着什么好意的。
如今这“一眨眼”的工夫,她也是个无人胆敢冒犯直视的玄仙位了。
时移世易,终于轮到她这小小野仙灵登峰俯瞰了。
碧桃拐了个弯,她的苍生殿,就在路的尽头。
那里灯火通明,有一群等待她归来,与她彻夜狂欢,为她庆贺的胜友。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然而她这无人敢“冒犯”的玄仙,心中骄矜之情还未消散,下一瞬,碧桃只觉得身后劲风袭来——
按理说都玄仙了,绝不该好好走在路上就被人偷袭了。
但是她连人都没看清,就和对方过了四五十招之后,突然手腕一紧。
碧桃低头一看——缚仙索。
罡风罩来,再抬头一看,好家伙——缚仙网!
而且其上金灵浩瀚,金克木,这两件缚仙法器,显然专门用来捕获她这样的木灵玄仙的。
碧桃“无路可逃”,被劈头盖脸地束缚住,嘴角笑意还没等荡开,就被人带着化灵,嗖一声,从天际飞向了——仙帝宫的方向。
碧桃再度落地之后。
身形还未站稳,就被金灵裹挟着卷进屋子里面。
“砰砰砰——”重重宫殿门关闭。
“嗡嗡嗡——”重重结界开启。
碧桃被“丢”在地上,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她已经是个玄仙之位,莫说是黑暗,就算把眼睛挖下来,她也能“视物”。
况且这间屋子……哪怕她自行废弃五识,也能在屋里走几个来回,绝不会撞到手脚。
这里她太过熟悉。
曾在此生活了数年。
而这里一如当初,丝毫未变。
好多年都没有来了,甚是想念。
碧桃像一条脱水而出,落入了渔网之中的鱼,在地上环视了一圈,挣扎着坐起来。
朝着门口的方向一看,心脏猛地一震。
那感觉,像是被人用金刚杵,直直地砸在心窝窝上面。
到这一刻,碧桃才发现,思念是有声的,是五方响雷贯通天地。
思念也是有形的,如万箭齐发——正中心脏。
第106章 我能证明
四十年了。
人间四十年是多少凡人的一生?
他们两个人已经四十年没见了。
中途明光给碧桃塑魂, 被强拉过去的那匆匆一面根本不能算!
若是你心里喜爱一个人,不见他或许还好, 只要见了他,心脏又怎么能不为他心如鹿撞,锣鼓喧天。
对碧桃来说,在冥界那漫长的四十年里,到后来最难熬的不是被浊气侵蚀,而是明光归天后,她再也没有办法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
此刻明光就站在门口, 那双让碧桃魂牵梦萦的金色眼睛,无比专注地看着她。
上次两人的匆匆一面,明光戴着面具, 碧桃甚至连他的样子都没等看清楚就被拉回了幽冥之下。
碧桃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
而明光神色淡漠, 眼中的阴鸷凶戾被入鬓的长眉死死压住。
他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动如山”。
可是在对上小桃枝的视线的那刻,他除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已经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
人间二十几年, 明光苦苦寻觅, 辗转反侧地渴求, 那后知后觉的心动如雷,是天人五衰一样, 避无可避的结局。
他暗自发誓,一定不再逃避他们之间的感情。
因为他很清楚,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 像小桃枝这样热烈地, 倾尽所有去追逐他,爱慕他。
可怜他出身“高贵”,受众仙仰视,却一生到此, 只得到过这么一颗剔透晶莹的真心。
可他归天之后,却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
是利用。
是他一厢情愿。
明光本就不是一个会轻易因什么而动摇的人,他一直以来,都像一条静河,一潭死水。
本可以千万年一成不变,却被一根小桃枝搅得地覆天翻。
到头来,却只是徒劳惹人笑话。
他何尝不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无动于衷”。
只要他表现出对下界的事情,对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无动于衷。自会有人为他辩解,说他是受尽蒙蔽,并不曾为那羞耻的戏耍而动容。
可是他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惊天动地”,却无法克制意冷心灰。
他庆幸心如死灰至少可以让他装成“无动于衷”。
但是那一份伪装,却在小桃枝轻飘飘地一眼看来时分崩离析,死灰复燃。
像荒草从干涸地面的裂缝之中生长;像干枯的枝丫生出难以掩藏的嫩芽;像埋藏在地底已经腐烂的枯骨,势不可挡地重新生长出血肉。
那人间二十余年的天人五衰,归天后令人齿冷的算计,都敌不过这轻如鸿毛的一眼。
他是何等的悲哀。
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明光片刻后动了,他走到碧桃跟前,半跪在她的面前,将手里面早早就准备好的阵盘,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阵盘被激发,金光围绕着碧桃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