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终万语千言,都碍于随赛仙长的身份,只能哽在喉咙,慢慢咽回去。
他回答:“忘川河从古至今,都是以无□□回转生的残缺魂魄,和不肯投胎的怨魂堆积而成。”
“后来又衍生为冥界一种处置诸如那恩荣帝一般,扰乱冥界秩序的鬼魂的刑罚。”
“投入忘川之后,会渐渐地被消耗掉魂体,意识,眼睁睁看着自我被湮灭。最终同忘川融为一体。”
碧桃亲眼见证过此界忘川,独一星界,已然是万鬼同啸,残破魂体堆积成河,主冥之界的忘川想必要浩瀚如海了。
“可爹爹说功德可以修补魂魄,这些忘川之魂,没有再转世投胎的可能了吗?”
白堕身为冥界执法者,冷然道:“几乎没有。”
“生前不积德,死后何来功德修补魂魄?冥界忘川之中,多为不堪为人之恶徒。大部分为日夜游神在万界抓回来的恶鬼,他们作恶多端,知道自己被抓后定然要受重刑,不肯受刑伏罪,拼命挣扎,被撕裂魂魄,归宿自然就是忘川。”
碧桃唏嘘:“原来如此。”
“但此界忘川却是因生机崩断导致。”白堕看自己的女儿面露悲悯之色,万分欣慰,“你心怀苍生,该为仙阶表率。”
碧桃被爹爹夸了,抿唇笑起来。
白堕见女儿虽然笑着,神情却因他说的幽冥判罚之规,过于“冷血”而隐有郁色。
自我怨怪,为何要讲这种并不好笑的“趣事”?
虽然对他们这些在幽冥任职之人,这种“帝王情种”万年难得一见,众人甚至在打赌恩荣帝需要多少年,才会气运耗尽,忘记他的“仙女妃子”,变成为了转世投胎,在忘川之中哀叫哭求的残鬼。
可是他意识到,女儿心善慈悲,或许并不会觉得这种事情好玩……
白堕口干舌燥,赶忙找补,温声哄道:“其实……进入忘川之魂也不是全然没有重新投胎的办法。”
“冥魂可以依靠功德修补,魂魄完整便可进入轮回。但除此之外,在他们于忘川之中伏罪赎孽之后,若有人肯分气运给他们,他们也能侥幸重新轮回为人。”
“例如那被判罚投入了忘川的恩荣帝,身上就因为是命定紫微星宿,气运昌盛。他进入了忘川之后,这些日子已经有很多洗清罪孽的魂魄因他的气运,而转世投胎。”
白堕笑着,但是他因为天生样貌邪气,加之阴气入骨,看上去简直像是在嘲讽:“那些借了紫微星宿的气运投胎之人,说不定转世之后还会是王侯将相,千金富贵的人物呢。”
碧桃却真的被爹爹“哄”到了。
面上郁色一扫而空,笑道:“爹爹,你不用哄我,我身为仙位,自然知道万灵轮回自有规则。”
“冥界掌管万界轮回,凡人天生清浊共体,五阴炽盛,若不重典刑治,如何能令万界昌平,轮回生机有序。”
碧桃再次转移话题:“我只是心疼爹爹为万界苍生日夜奔忙,还要在第一场竞赛之时,抽时间照料我。”
碧桃露出真切孺慕之情:“爹爹公职不曾耽搁,还要随赛,又能爹娘共担,为我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照料我好生长大,实在厉害!”
换成白堕被哄,他愣了片刻。
他活着不足百年,死了却足有一千多年,还从未被人哄过夸过。
他心中熨帖的同时,想笑,却觉得不够端重,不够“爹爹”,嘴角一抽一抽的,好生凶恶诡异。
好一会儿,他才咳了一声说:“若只有我自己也难办到,浊贤……也就是你另一个爹爹,与我共同照顾你。他性情更温和缝缝补补洗洗涮涮都是他……”
白堕手劲儿大,给小小的碧桃洗过两次衣服,扯坏了一回,浊贤就不让他动手了。
本来家中贫寒,吃饼都费力,哪有钱裁制新衣。
白堕说:“他今夜未能抽身来见你,定然遗憾非常。”
碧桃却道:“无须遗憾,我日后定然多多找爹爹们说话。”
白堕闻言心中高兴极了。
他今日赶来,心中抱着无限期待,却也带着无限的恐慌。
若是女儿只认婆婆不肯认爹爹怎么办?
若是女儿对他客客气气称鬼王,不与他讲情感,只与他讲偿报,那他满腔的“为父之情”,又要何处安放?
她为天上仙阶,他乃地煞鬼王,他们之间,仅凭区区十八年的养育之情,当真能维系下去吗?
天界与冥界分治多年,屡有合作公职,天界仙位高高在上,日下无尘,令冥界诸鬼职不满已久。
事实上同僚得知他与浊贤当真把一个仙阶当成女儿看待,俱是不解,有人甚至出言讽刺。
“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仙位,认你等地煞鬼王为父?别做梦了。”
“我劝你们忘记与那仙阶人间之缘,且不论地位对不对等,年岁更是混乱无从计算。你们可曾见过九天仙位,对幽冥鬼煞另眼相看?更遑论与你们有所往来。”
“那女仙天魂损伤才会与你们成就一段亲缘,如今她仙缘圆融,如何还会认当时之恩?”
……
诸如此类的嘲讽冷言,白堕和浊贤忍不住炫耀女儿之时,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可如今当真与女儿面对面说话,白堕却是越发骄傲。
恨不得把所有的同僚都拉过来看一看。
怎么样!
他就说他的女儿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他的女儿不仅对冥界鬼煞没有任何的鄙夷仇视,甚至对那忘川之中的残魂,都抱有怜悯之心。
还能理解冥界酷烈刑罚的重压之下,为的乃是苍生的安宁,不觉得他们残忍嗜杀,只觉得他们辛苦!
若碧桃还是个小女孩模样,白堕是一定要不顾一切,抱起她好生转几个圈的。
奈何女儿已经长大。
他叠浪翻海的心绪,也就只能悄无声息地在胸膛之中波澜壮阔一番,而后压下。
但他太开心了,舍不得走。
两个人很快又自然聊起了天界的一些“趣事”。
这次由碧桃来说,白堕来听。
而根据白堕说的“趣事”,碧桃已经知道自己的爹爹会觉得什么事情有趣。
于是她挑拣着一些“好玩”说。
例如:“雷部当成雷帝培养的冰轮天仙,实则是个一说起下界文化,就驴唇不对马嘴的文盲。”
白堕:“哈哈。”白堕一开始笑得还比较克制。
碧桃继续说:“上次斗部一个名唤风廉的神仙,为了栽赃朱明仙督,戕害苍生,结果被逮住剥去灵智,永镇地脉。”
白堕:“哈哈哈。这么蠢啊……判得好!”
碧桃:“掌管整个蓬莱的东王公,在天界经常只有一个脑袋飘来飘去,好像一个鬼头。”
白堕:“我上次看到他的时候不是那样的,有身体啊。”
“那是因为有酆都大帝和冥界的鬼王在场,不然就一个脑袋,开心了还到处乱撞。”
“哈哈哈哈哈……”
碧桃:“而且东王公位列太仙,天界两百多年前飞升了一个功德仙位,因为不满东王公对他职位的安排,把他的寝宫砸了个稀巴烂,而后那功德仙位散灵下界,不做神仙了。”
白堕:“功德飞升的小小至仙,如何能砸得了太仙的宫殿?太仙不是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戳死?”
碧桃没说东王公为人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个功德仙位别说砸他的寝殿,他就是去仙帝宫殿,东王公都得给那人指路。
碧桃只说:“他就一个脑袋他怎么反击?”
白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堕笑得直拍栏杆,然后把两个人坐着的栏杆,生生给拍断了。
他踉跄了一下,才收敛了笑,此刻不知不觉,天边青白涌现。
白堕身为鬼王,倒是并不畏惧白日,可是灰堆之前的马匹,却是真正的“幽冥祭品”,见了阳光是会消散的。
好女儿给他的东西他都很珍惜,断了腰的小童子每次都要用阴气续接养护。
他可舍不得那马匹消散。
而且他真的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今日已经非常的“有失庄重”,再待下去,他的“爹爹”威严,就在女儿面前散光了。
因此白堕起身,肃容说道:“我要离开了。”
碧桃点头:“我送爹爹。”
“不需要送。”白堕看向碧桃,犹豫再三,在第一缕晨曦落下之时,屈起指节敲在她的脑袋上。
伴随着森寒之气,白堕身形化为一缕鬼气,卷住黑马消失。
余音入碧桃耳畔:“你浊贤爹爹的马匹和房子,我会交给他。”
“乖女儿,我叫白堕。”
乖女儿这一夜问了白堕很多问题,唯独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白堕猜测女儿不好意思,就像他不好意思同她长时间对视那样。
因此他人跑了,利用余音主动告知。
碧桃开心点头,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扬声道:“白堕爹爹,替我向浊贤爹爹带好!”
白堕浊贤,皆为酒名。
碧桃心想着冥界取名倒是和天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界取名多用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冥界俨然是取用人间万物化称。
碧桃正望着白堕消失的方向笑。
占魁不知道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对着碧桃的后脑勺说:“我的祖宗,我的迷烟要失效了,明光可是地重中阶修为,迷不了他太久,你们卿卿我我完了,你还不回房间去在这回味什么?”
碧桃回头瞪了占魁一眼:“你胡说什么?那是我爹爹。”
“你爹爹?你什么时候认的爹爹?”
“你为什么要认地煞鬼王做爹爹?”
占魁一连串抛出一堆问题,本来还想说刚才那个地煞鬼王模样挺好,见碧桃神情实在是严肃,意识到事情应该是真的。
“你该不会是……”占魁凑近碧桃,自认非常小声地说,“想利用地煞鬼王作弊?”
碧桃:“……你这脑子跟冰轮真的有一拼,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时刻在银汉罟监视之下,我要是作弊的话,你这是不是就属于公开告密?”
占魁立刻抽打自己的嘴,对着虚空之处摆手:“呸呸呸!大家不要信啊,我和碧桃开玩笑的,我们才不会作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