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屋门一关,占魁对着碧桃双手合十:“我求你了,赶紧回去睡觉,我们以后白天再来往,晚上就不要凑一起了!”
从屋里爬出来很光彩吗?
占魁之前在走廊爬了一段才想起自己能站着走。幸亏夜里走廊没人,没人看到。
九天之上,就连那些仙长都算在内,占魁怕的人很少,明光是其中之一。
不仅因为明光乃是未来仙帝人选,生来位比寻常。
归根结底还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占魁仗着自己运气好,经常跑到瑶池那边去偷摘荷花,给本体做床。
这种事情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事,被发现了大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当时因为碧桃追逐明光,惹那些古仙族不满,占魁和碧桃要好,有人发现她跑到瑶池摘花之后,就把这事捅到了明光的面前。
摘花不是个多大的事,达不到触犯天规的地步。
明光也并没有重刑罚占魁,只是让她清理瑶池之中生长荷花那一片水域的“噬根虫”。
还专门派了两个小小的仙侍看着她。
罚期是一年,占魁必须化为本体下去清理那些虫子。
可怜她一条锦鲤,做了一整年的泥鳅,清理完泥塘之后满嘴土腥味连饭都吃不下去。
每日不见天日钻在淤泥之中,漂亮的红色鱼鳞都差点褪色!她再也不喜欢荷花了。
自此之后,占魁看见明光几乎都绕着走。
因此占魁被碧桃拉进屋子之后,还念经一样说:“走吧,回去吧,等一会儿要是被明光发现你又来了我这里,肯定要把我的门牙打掉!”
明光治理九天很少用酷烈手段,可他本质和碧桃很像,就像之前临时更改第一轮比赛规则,那种明面之上的损招有的是。
碧桃忍俊不禁:“放心吧他已经睡着了。给我找一些烧纸,金元宝什么的。问心阁负责送鬼魂渡轮回桥,肯定有这些东西吧。”
“你要超度谁?”占魁问。
“给我冥界的亲眷送点钱财罢了。”
占魁不解:“冥界亲眷?你一个野生野长的野仙灵……你还觉得那个咬你一口的小姑娘可怜要给她烧纸?”
占魁早就把碧桃第一个世界投生之后被人扔掉,被一个婆婆捡回去养大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更没想到碧桃如今竟还记得。
听到碧桃解释完要给谁烧纸之后,并不理解:“且不说那位婆婆现在有没有投胎转世,这根本不在那个星界,你烧了她也收不到啊?”
碧桃也不给她解释,准备让她自己看:“你只管给我找来东西就是,然后你就远远站着。”
两人在问心阁第三层的库房之中拿了一大堆的纸钱还有金元宝,甚至还有纸扎的马匹和二层小楼。
吭哧吭哧地搬到了问心阁后面的一处四通八达的空地之上。
占魁把东西放下之后还嘟囔:“而且你为什么烧的东西都是双数?你那个婆婆就算是鬼岁数也应该不小了,能骑马?两套房子她住得过来吗?”
碧桃不欲解释自己“富有”两个爹爹。
而后占魁按照碧桃说的,站得很远,在问心阁一处角楼下面的柱子后面,看碧桃到底要搞什么鬼。
碧桃在地上画了个圈,留了一处向西的缺口。
在大圈里面点燃了那些祭品,口中念念有词。
没多久一阵阴风卷过,烧完的灰烬盘旋着冲天而起。
占魁在大柱子后面等得都要睡着了,碧桃把最后一匹马也烧完了,占魁正要走出去拉她回去睡觉。
突然间不远处一阵马匹咴咴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绘满了阴咒长袍的高大男子,从西侧纵马而来。
占魁眼睛瞪得像铜铃——地煞鬼王?!
好啊好啊好啊!
碧桃不让她搞鬼王,结果背着她连召唤对方的方法都会了!
而且!明光还在问心阁呢,这跟堂而皇之地偷情有什么区别?!
她要不然赶紧去给明光的屋子里点一根引魂香,让他睡得更沉一点?
地煞鬼王在燃尽的灰堆之前勒马,马蹄高高扬起,他的长袍和长发,卷动着灰堆之中残余的火星与纸灰,蹁跹而飞。
他居高临下,在刚刚得到的高头大马之上冷容而视。
看向碧桃的神色简直像是和碧桃有仇,一双因为过度激动,无意识之下被激发出猩红鬼瞳的眼睛,瘆人极了。
好似下一刻就要把碧桃当场撕成碎片。
实则这是来自老父亲的慌张,而且他不是故意冷脸,他是天生就长这样!
吸纳阴气多年,越紧张越严肃越显得凶狠冷傲。
而且近乡情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自己的“女儿”相处。
他们二人一阴一阳,一个天界仙位一个幽冥鬼将,原本绝不该有任何交集的机会。
可是凡间十八年,化为一条名为亲情的无形的绳索,将两人紧紧相连。
他之前就躲在林子里面收东西,还收到了两栋二层小楼,压缩过后放进储物袋,无人之处,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了。
酝酿了好半天,发现女儿都烧完了,估摸着要走了,才骑马跑出来。
但两人对视片刻,身为地煞鬼王的白堕,几乎手足无措。
碧桃仰着一张小脸对他笑,白堕冷着脸翻身下马。
结果下马的途中碧桃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爹爹。”
白堕足下一歪,踉跄了一下,险些迎面跪下去,幸好一把揪住了马鬃才站稳了。
第76章 和爹爹说话
碧桃开口道:“叫了那么多年的婆婆, 那日在康全城,得见鬼王真容, 才知婆婆不是婆婆。”
“第一场竞赛,我天魂损伤,投生凡人,承蒙鬼王大人一十八年含辛茹苦日夜相伴,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碧桃上前,恭恭敬敬行了晚辈礼:“请鬼王大人容我叫一声爹爹。”
白堕激动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本能地想同他最好伙伴“浊贤”分享。
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黑暗之中,浊贤今日有公职在身, 接到女儿召唤之后欣喜不已,却实在抽不开身与他同往。
上一个星界为凡星界,他们再怎么舍不得女儿受苦伤心, 也没有办法在凡星界现身与她见面。
况且他们身为随赛仙长, 为免瓜田李下,不敢同参赛者私下有所往来, 会影响竞赛成绩的判定。
如今聪颖绝伦的女儿, 终于认出了他, 也不枉白堕当时捉拿作弊仙位的时候,故意在她面前祭出了阴阳鬼童。
那对阴阳鬼童正是女儿烧给他的, 女儿还记得真是太好了。
可婆婆是爹爹,却也不是白堕一人。
白堕最开始接受照顾失忆仙位的调令, 多有不愿, 浊贤当时帮助白堕顶替了许多次凡间身份。
他甚至同凡间的老妇, 学了针线活,若是论起养育孩子的用心,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白堕自认不如浊贤。
若是浊贤也能听到这一声“爹爹”, 该有多么欣喜若狂。
只可惜……
孰料碧桃下一句话便是:“爹爹,不知我另一位爹爹今日为何没来?”
白堕长眉邪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若沉钟:“你知道当时是两个人一同养你长大?”
“当然知道。”
碧桃笑着说:“一个会做针线活,一个只会看着窟窿发愣。一个喜欢摸我的脑袋,另一个却喜欢敲我的头。一个总是担心我从树上摔下来,一个却教我爬树的要诀……”
“诸如此类,或许我一开始没有想通,但那日纸钱滚过的乃是两位地煞鬼王的衣襟,我又如何还会继续糊涂下去。”
白堕上前一步,曳地的长袍和如瀑的黑发,都因为他身上涌出的阴气无风自动。
他并没有开口解释什么,只是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曲起修长的指节,在碧桃的脑袋上面轻轻敲了一下。
碧桃眨了下眼,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面前的这一个,是那个不会做针线活,只会敲她脑袋,却会教她爬树的爹爹。
碧桃一时间双眸潮湿,伸手抓住了面前这位地煞鬼王垂落的袖口。
阴气森寒地顺着碧桃的指尖,钻入她的骨髓,碧桃打了个激灵,却是笑了。
因为她想起婆婆死后,她有很多次都感觉周围阴森森,就如同此刻这般森冷入骨,连火堆都无法驱散。
那时候碧桃还以为是天气太冷,或者常年吃饼身体缺乏营养才会导致畏寒。
如今想来,那一次次的寒气入体并非寒气,而是阴气入体。
是她的婆婆,她的爹爹们,在无法现身无法说话之时,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安抚她。
碧桃抽了下鼻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她野生野长,生平唯一切身感受到的亲情,正来自面前之人,实在珍视非常。
白堕见她打了个抖,知道是自己的阴气侵染到了对方,立刻将袖口抽出。
开口道:“你为修士,清气充斥经脉,不宜同我这幽冥阴煞有所……”接触。
又见她流泪,当即阴气涌荡,无措得好似野兽奓毛。
碧桃上前一步,径直抱住了她面前的地煞鬼王。
“爹爹……”碧桃埋入鬼王的怀中。
这个拥抱,隔着两个世界,隔着一个天界与幽冥,迟到好多年。
白堕登时所有的话,所有的感知都凝固了。
他好像神魂出窍,却又想起自己如今就是神魂的状态,无法出窍。
白堕身形格外高大,他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到女儿的一个脑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