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鼻地狱不过如此。
碧桃见此阴阳逆乱,肝髓流野,万鬼夜哭之景,难免伤情惨目,眼眶潮湿。
占魁不断清理两个人站着的地方,以免这些发了疯的魂魄靠近把她们给撕下一块肉来。
在这里被扯掉的可不是轻易能长出来的皮肉,而是极难修复的魂体。
见碧桃脸上有血泪滑下,大惊失色:“祖宗啊!你疯了!你现在是魂体的状态,你哭就是消耗魂体啊,你还想不想回去!”
“你说下来看看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好看,我们现在走吧?”
占魁说,“我知道你向来悲天悯人,可如此局面非一日促成,也不是你我微薄之力能够改变。”
“碧桃,你给我醒神!”占魁踢飞了一个要咬她的头颅,一巴掌拍在碧桃的脑门上。
碧桃怵然回神,伸手抹去满脸血泪。
看向占魁,指向天际崩断的轮回桥,问她:“你看那桥面断裂之处,可觉得眼熟吗?”
占魁在一个多月之前与碧桃分别,碧桃交代给她的任务便是设法拿到进入冥界的钥匙,碧桃要下冥界看一看。
占魁都和流星下来一次了,连那些由生魂堆积而成的忘川河近处都去过,除了觉得这里滞留的魂魄只能生生等待自己魂飞魄散,实在太惨之外,根本也没看出何处有异。
可如今碧桃指着那崩毁于天际的轮回桥,占魁顺着她的手指往上一看,表情先是疑惑,而后迟疑微变。
“这痕迹……怎么那么像你新得的苍生殿之中,那些被暴力破坏的钝器痕迹?”
碧桃勾唇笑起来,她面上血泪未尽,这样一笑,简直毫无违和同这些满地乱爬漫天乱叫的鬼魂融为一体。
“走吧。”碧桃说,“我已经看完了。”
两个人直奔出口结界阵法而去,但跑到了半路,突然有一个小女孩冲出来拦住了两人的路。
她直接跪在了碧桃和占魁的面前,低头呜呜地哭着哀求两个人。
她是难得的一个四肢俱全的,之前一直藏在原本盛装着冥界幽冥之火的大鼎之中,才没有被那些魂魄啃掉四肢,成为忘川之中的“可怜虫”。
“两位姐姐,我刚才看到你们凭空出现,现在你们是要走吗?能不能叫我一起带走!”
“这里真的好可怕,我……我想回去照顾我的爹爹娘亲。”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但我宁愿在外面做一个游魂,也不想待在这里!”
“两位好心的姐姐,我求求你们,带我一起走吧!”
占魁小声提醒着碧桃:“死魂不能带出冥界,那是犯天规的!且一炷香马上燃尽,我一直在心里数着数呢,不能耽搁了!”
碧桃低头,悯然看着那个……只剩半个脑袋的小女孩。
占魁向来胆大包天无所不为,可她行事再怎么猖狂无度终有尺度,就像她好色成性,连地煞鬼王都敢觊觎,却从没有仙帝青冥发痴过。
占魁此刻是真的害怕,抓着碧桃的手简直要把她的手腕给折断。
因为占魁知道,她不过仗着自己身为锦鲤仙气运很好,才可以肆意妄为。
但碧桃却是真真的依靠她的心计手段,以及悬崖走马,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其中艰难险阻不为外人道。
若她一时因恻隐,心中不忍而犯下大错触犯天规,归天之后那被她整得人仰马翻的古仙族会一哄而上,如同万鬼蚕食一样咬死她。
“碧桃!”占魁见碧桃伸手去摸那小女孩的脸,忍不住出声厉喝,“你不能将她带出去!”
碧桃捧起小女孩的面颊,看着她仅存的半张脸,还是能看出她生前一定玉雪可爱。
“姐姐……我求求你了!”那小女孩继续晃着碧桃的手臂说。
碧桃摸着小女孩完好的半张脸,说:“我不能带你出去。但我可以让把你害到如此地步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小女孩闻言可怜的表情一僵,而后温良之色骤然消失,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在了碧桃的手上。
占魁反应极快,一脚就将那小女孩踹飞出去。
碧桃的手却生生被咬掉了一块肉。
“操!”占魁骂了粗口。
“我还当她是什么可怜娃!”
能在如此惨烈的幽冥地狱之中依然四肢齐全,怎么会是一个可怜娃呢?
那小女孩咬掉了碧桃一大块肉之后,缺失的那半边脸,肉眼可见补上了一块。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那样子似乎还想冲上来咬一口。
却碍于占魁实在是太凶了,只是弓着脊背,蓄势待发。
“走!”占魁拉着碧桃,直接冲入阵法。
那小女孩非常聪明,紧跟在她们两个人的身后,却直接被传送阵法弹开。
碧桃和占魁赶在一炷香烧完之前回到了棺材的本体之中,棺材盖掀开,占魁坐起来就抓过碧桃的手。
“没事吧?”
碧桃摇头:“只是有点用不上力气,估计恢复一阵子就好了。”
占魁却眉头紧皱,比自己受了伤还着急:“魂魄哪那么容易补上?你为什么要让她咬你,你又不是躲不开!”
“你不会突然之间就变成一个不辨黑白,以身饲邪的圣女吧?”
圣女通常都是邪教里才会有的“牺牲品”,占魁是在提醒曾亲手诛灭过邪教的碧桃,让她清醒。
碧桃低笑:“放心吧,我没有被鬼气所迷。只是那小姑娘努力活了很久,且还能继续活下去,我喂她一块魂魄自有用处。”
“神神秘秘,连我也不能说?”占魁的脑子向来没有碧桃好使,能查数计算引魂香什么时候燃尽,就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碧桃倒也不是要瞒着占魁,而是她现在还未能完全确定心中的猜想。
占魁不是一个大喇叭,从不会把碧桃的计划乱说。
但她实在太好看清,一根肠子直通后庭,提前告诉她跟昭告天下也没什么区别了。
碧桃从棺材之中爬起来,伸手拉了占魁一把。
结果正好用的是那只被咬掉一块魂魄的手,拉了一半脱力松手,占魁又跌坐回去,脑袋“哐”地,磕在了棺材上。
占魁:“……好好好,我为你牺牲色相,以身入局,结果你欺三瞒四还恩将仇报!”
碧桃笑着,换了一只手拉她。
占魁与她交握,借力站起身。
两个人将棺材盖盖上,出了阵法,又并排手拉手下楼。
碧桃一直思绪飞天,全身心信任,将自己交付占魁。
占魁扶着她下楼梯,宛如扶着一位盲人老妪。
“你到底从底下看出什么了?一点也不能告诉我吗?”占魁真的好奇极了。
碧桃心有七窍,平常小事绝不会让她有这种魂飞天外的状态。
碧桃侧头看她,见她抓耳挠腮实在好奇,带她回到自己屋子之后,给她透露了一些。
“你也看到那轮回桥崩断之处,为钝器暴力所致。与我新得的苍生殿之中被人打砸的痕迹一模一样。”
“你就没有什么想法?”碧桃问她。
“确实一样,你那苍生殿真是被打得乱七八糟。”
占魁说,“要不是你朋友多,又为了蹭仙灵大伙一起给你收拾屋子,你肯定要睡在废墟里。”
碧桃:“……行吧,我就不应该指望你能想通。”
碧桃对着占魁说:“我猜测,打砸我苍生殿的那个人,和砸断轮回桥的是一个人。”
“……啊?”占魁一脸茫然。
碧桃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二百多年前,一位功德仙位飞升天界,到了天界之后,却对天界对他的安排诸多不满。”
“当时他将整个九天搅得风雨如晦,连下了数日大雨,你可记得,你我是在什么时候相识的?”
这个占魁回答得很快:“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我们在水椿桥下面宿命相逢!”
占魁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当年那个因对九天不满,悍然散灵下界的功德仙位,是此间星界的?”
“没错。”
碧桃说:“你应该有原本身份的记忆,记忆里肯定有一位玄门老祖,两千多年前创立玄门,收容百家道术,护佑苍生,阻断幽冥邪鬼入世,令人间数国昌盛繁荣,夜不闭户。”
“此等大功德,飞升成仙本是寻常。”
“他用的武器,正是如今的修界,每一个宗门都供奉的通天锏。也就是异于刀剑,只有四棱的无刃钝器。”
之前卫丹心被她栽赃,以为对她行了禽兽之事后,掌门卫肖用来抽打卫丹心后背的“家法”,就是通天锏。
占魁眼睛瞪得要脱眶而出:“确实有这个人!玄门老祖名唤玉俊郎,据说是一位芝兰玉树,轩然霞举的美人郎君!我还看过他的画像呢,问心阁里就有!”
提起美男占魁总是兴味盎然:“画像这等死物之上,他也是丰神俊朗,湛然若神,只可惜君生我未生,无缘得见其真容啊!”
占魁原本沉浸在和美男子缘悭一面的惋惜之中。
突然之间哐当一拍桌子,恍然说道:“对哦!我想起来了你让我背的竞赛规则!每一个星界同天界的时间流速都不相同,天界的时间流速,同此间星界时间流速,本为天上一年,星界十年。”
“但因为我等下届竞赛,总不能竞赛四十年,天界诸仙要活活等上四年。所以星汉轮转阴阳晷将这个星界的时间流速调整为,天上一天,地上十年。”
“也就是说,在原本的星界时间流速之中,两千多年前,算到天界正是两百多年前!”
“所以那个散灵的玄门老祖玉俊郎,是又回来此间星界了?”
占魁聪明一下,又立刻糊涂了:“可是散灵之后,回归凡人之体,还未落地就会进入天人五衰。”
“寿终之后,甚至要按照凡人自我戕杀的罪行,判罚炼狱之刑,才能轮回。”
“他一介凡人又如何能打断轮回桥?他飞升之前打的?”
碧桃有点想打占魁。
碧桃说:“当年飞升功德仙位何其狂傲?将掌管九天男仙的东王公宫殿砸个稀巴烂,神仙不做了,过了雷劫的满身仙骨,也是他亲手捏碎的。”
“可若当年他仙骨未曾尽碎,散灵也没有散干净呢?”
占魁愕然:“那……那不是成了欺瞒天道,悖逆阴阳的堕仙吗?!”
碧桃点头正要接话,突然房门被敲响。
“三师妹?是你在说话吗?我听到桌椅碰撞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