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的声音，沉浸着满足和幸福，可这分明哪里不对。
“‘燕归巢’，是这一幅吗？”江云萝不知何时走到了窗边，拿起了绣到一半的绣布，在手中摩挲。
施秀秀点点头：“是，你可以把它给我吗？”
“当然可以。”江云萝将那未绣完的绣布给了她，而后就走到另一旁的书案上，随手拿起了一只小巧的兔毫笔把玩。
一边把玩一边问：“只是，你那位欢郎为何不在此处？你是把他忘了吗？”
施秀秀的地魂一僵，而后声音茫然颤抖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我已经好多日……不，我也不知道多久没见过他了……”
活在靠幻力维持的芥子世界中，施秀秀显然好似有些糊涂。
只是江云萝瞥了眼桌案上笔迹清晰的字迹，同样蘸墨，以背对她的姿势潦草地涂抹着什么，一边画一边问：“那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我、我不记得……”
“唉，施姑娘是当真记不得还是故意装傻呢？”陡然压低的语气，像一根针戳破了平静的假象。
芥子世界外的众人立刻嘀咕道：“怎么回事？她到底发现了什么？你们看出来了吗？”
“不知道，没看出来，怕不是想故意激怒怨灵。”
当然，也有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但至于哪里不对却又一时看不出来，只能再次屏息。
芥子世界内，因为江云萝这一句话，周围的空气陡然变得压抑。
施秀秀的地魂隐隐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哒”的一声，江云萝搁置了手中画笔，将随手画的那副人像呈到她面前：“我的意思是，你嘴里说的那位‘欢郎’压根就不存在，只是你杜撰出来的假象，是你的一个影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昏昏欲睡的云中子都忍不住睁大了那双昏睡眼：“这是说到哪了？”
抬头，只见房间内铺满了诡异的黑雾，半空中的一张张人脸也都变成了与施秀秀一样的神情。
警惕，幽怨而又隐忍着什么。
“哦，你凭什么说没有‘欢郎’这个人？”
被无数张人脸死死盯着的江云萝后背一凉，险些就没绷住，在默念了几句“百无禁忌”之后才淡定地挤出一丝笑。
“其实，要得到这个结论并不难，起初最开始我们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就没有男子生活的痕迹，不止是痕迹，这里的杯盏碗筷都只是你一个人的，由此可见，这里应该只是你的闺房，并不是什么薛府。”
“再者，你说这幅‘燕归巢’是你二人合绣，可看上面的绣功绣法分明出自一人之手，还有我问你可记得这位欢郎的样貌，你却支支吾吾故作遮掩，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完美的男子，秀秀姑娘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一番话，不止施秀秀的地魂僵住，连外面的众人也都听得一愣一愣。
但仍有人质疑：“她说的这些不过是揣测！刚刚他们进去的时候，宅子外面分明挂的是‘薛府’！”
“没错，我也看见了！说不定那位‘欢郎’压根就没踏进过那个房间，谁说夫妻一定要住一个房间的？”
那人说完，旁边的一个同门忽然说道：“不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既然她已嫁为人妇，不该唤她薛夫人的吗？可他们却喊她施姑娘，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众人缄口，显然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而这时，芥子世界中的画面陡然一变。
只见踏出闺房外的李横七为了寻找那幅“欢郎”的画像，走遍了宅子里的各个角落，可还是一无所获。
可当他带着心底的疑惑踏出宅院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原本写着“薛府”二字的匾额上忽然冒出了一缕青烟。
青烟消散，“薛府”赫然变成了“施府”！
第17章
众人大惊，这才恍然：“竟果真是这样！”
芥子世界中画面一转，又回到了那个满是人脸的房间。
被戳穿的裹缠黑雾的地魂也一改之前瑟缩的模样，反而迸发出嘲笑：“就算你猜到这些又怎样？没错，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我偏要待在这里！”
江云萝：“你忘了我方才说了吗，‘欢郎’不止是你杜撰，也是你的影子，准确的说应该是你的三魂之一，你之所以说许久不见它，是因为你将自己的魂魄封印了起来，是吗？”
这下，空气少有的安静。
修真界众人：所以，她方才画的那副画像正是施秀秀本人？可她怎么会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想要捉我的魂魄让我去投胎，休想。”
说完，黑雾裹缠的魂身陡然涨起猩红的光芒。
下一刻，无数张人脸齐齐发出尖锐的咆哮，房间里的摆设不断颤动，“咔嚓”一声，妆台的铜镜出现裂痕。
“既然你们自诩仙门弟子，拯救世人，就尝尝我所遭受的苦楚——”
一阵天旋地转，江云萝没能挣扎逃脱，等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小了一圈，身体也不是自己的身体。
坏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强制通灵？
脑海中冒出白赤模糊的声音：“江云萝别怕，这只是普通的怨灵，对你没有杀意……”
江云萝：“对我没有杀意，但我能感受到她所遭受的痛楚是吗？”
蘑菇白赤：“咳，反正你放心，我试试能不能把你从她的意识里救出来！”
可惜这句话说完，江云萝身体陡然被踹飞。
眼前是陌生的巷子里，因为刚下过雨，似乎还是湿润的，年幼的施秀秀无辜又惶恐。
头顶落下一句讥讽：“丑八怪！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施秀秀的声音软糯：“我给欢哥哥送吃的。”
“哼，就你这种天生长胎记的怪物，还想肖想我们公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来啊，给我打！”
手里的吃食被踩进泥里，施秀秀则捂着自己的脸蜷缩在那里，一声没吭。
直到回到家，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我呢？是因为我这张脸吗？”
因为是通灵，江云萝此刻算得上是感同身受，她想说不是，可奈何说不了话。
而当看到施秀秀几乎蔓延半张脸的红色胎记时，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了叹息。
“唉，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江云萝已经预感到这是一个凄惨的故事，而显然施秀秀的灾难也才刚刚开始。
作为施府生下来的怪胎，她几乎像个影子一样活着。
脸上的疤痕仿佛是她受到诅咒的证明，不止不受家人待见，有时更是沦为倒霉的出气筒。
“哼，你个丧门星！我们全家都是被你给拖累了！你给我滚！！”
“爹爹……”
“不许叫我爹，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这张脸！”
于是，之后的日子里，施秀秀活得更像一个影子了，她的心也渐渐地荒芜。
她已经决定不再奢求有人能够喜欢她，她要避开所有人，直到安安静静地死去。
看到这里，江云萝的心有一瞬间的窒息，好似看着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慢慢枯萎，凋零，却无能为力。
只是窒息的时候又在想：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施秀秀又为什么会死呢？而且还是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变成了怨灵。
眼前的画面一转，施府的大门前来了一位云游四方的老道。
那老道掐指一算，开口便是：“此间有妖孽。”
施老爷一听，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便问：“道长，正有一妖孽附在小女身上，敢问道长可否化解？”
那道长答：“妖孽盘踞施府十几载，不可再留，索性令爱还有几分仙缘，便让她拜我为师，待修行几年，自会帮她把附身的妖物除去。”
施老爷一听，大喜，丝毫没有犹豫地将施秀秀送了出去。
于是，施秀秀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背着包袱上了路。
只是虽然伤心离开了施府，但拥有了师父的她却并不觉得孤单，反而有几分兴奋*。
“师父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地方。”
奇怪，师父说话的声音怎么跟刚才不太一样了？
施秀秀只奇怪了一瞬，又迅速兴奋问道：“哦，是去传说中仙府吗？我之前听人说，在遥远的海上有仙人住的岛，他们还会腾云驾雾，师父，你说我以后也会变得这么厉害吗？”
“当然了，只要你想，梦里什么东西都有。”
“什么？”在暮色蔓延的山路上，施秀秀借着头顶的月光看她那位‘师父’的影子，瞳孔微微颤抖地放大。
因为那不是人的影子，而是臃肿的长着尾巴的怪物。
看到这里，江云萝恍然明白过来：眼前披着人皮的压根不是什么云游的道士，而是妖。
施秀秀就这么强装镇定地跟着走，没一会儿，那所谓的道士便将她带到了一处破庙里，还拉着她手仔仔细细地端详。
透过施秀秀的眼睛，江云萝注意到那道士的眼睛不是棕色也不是黑色，而是泛着妖气的幽绿。
手也不似正常人的手，骨节嶙峋，袖子底下延伸出某种野兽的毛发。
嘴里还带着腥味。
“果真是天生道骨，纯洁之体，哈哈哈哈！”
施秀秀僵在那里，心里的恐惧让她止不住地发抖，但她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师父，你捏疼我了。”
那妖道松了手，大概是觉得猎物已到手，并不着急吃她，而是摸了摸她的脸道：“乖徒儿，你太瘦了，为师先去给你寻吃的，你要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吗？”
显然，等那妖道一走，施秀秀拔腿就跑。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脚下的石子磨破了脚也一口气不停地往回跑。
可天地之大，已经没有她能回去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