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妖不吃凡人,只吃修仙者,她还有挣扎的机会。
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海底和海平面的方向。
若是掉入湖里,还能通过调整姿势和呼吸漂浮上去,但海里风高浪急,她感觉自己像一粒浮萍,随浪不停颠簸。
体力耗尽的太快,算了……不挣扎了……
黎星斓心想,死了再进一次吧。
反正这次已经得到很多信息了。
她睁开眼,任由自己身体往下沉去,周围是黑沉沉的一片,没有半点光亮,像一块湿透的幕布裹紧了她。
骤然,一束光如利剑般,直直刺穿海底。
幕布成了玻璃,黑暗退潮,剩余不多的空气在肺腔中逐渐消耗。
黎星斓看见有人坠入了海里,乌黑柔顺的长发宛如丝绸飘拂,身形拢在黑袍底下,却像一只人鱼一样灵动轻盈。
他向她而来,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往海面之上。
黎星斓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几乎瞬间确定了他是谁。
她嘴角弯了弯,有些推测看来是正确的。
不过在上浮的过程中,她看见了如同被丢弃的玩偶般,在水中浮浮沉沉的小张云涧。
模糊的光影摇曳在他脸上,他苍白,纤弱,随波逐流。
黎星斓几乎毫不犹豫地挣开了黑衣人的怀抱,径直游向他。
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但在意识下沉前,她还是碰到了他,拽住他的手腕。
镯子滑脱,沉入海底。
她看见他惨白的手腕上有一圈刺眼的红,如同火燎的水泡。
黎星斓心下一软,但来不及有其他念头,她已做不了什么了,只能在他被海水吞噬前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对张云涧来说,可能是无用功。
但对张云涧来说,也或许不是。
真心归真心,技巧归技巧。
又不冲突。
-
黎星斓睁开眼看见蔚蓝的天空前,想的是大概率已经从黄粱梦境中出来了。
没想到,她还在这里。
她转了转头,泛着炫彩的沙滩梦幻般的映入眼帘。
有风,只是微微拂过脸颊,轻柔的,带着暖意。
她听见海浪的声音,不过很小,大约和她刚来时看见的那样,一条细细的白线,只够冲上沙滩的一小段距离。
“既然醒了,为何还不起来?”
有人问她,声音就在耳畔,离得不远。
黎星斓向右转头,原来右边有个人,裹在黑袍下,兜帽一待,连面容都遮去了。
黎星斓躺着没动,只是摸了摸腰间,被鸟妖利爪刺穿的衣服破洞还在,但是皮肤上没有伤,不知道是不是被处理过了。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想起,好舒服,再晒会儿太阳好了,反正这里的太阳应该不会把人晒黑。”
她将手臂蜷曲,枕在脑后,悠闲模样倒像来度假的。
“你就不怕闻歌鸟来吃你?”
“沙滩上有闻歌鸟,岛中心也有大妖,逃无可逃,还怕什么,吃就吃吧。”
那人缄默片刻,又问:“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黎星斓说:“不好奇。”
的确不好奇,都知道了有什么可好奇的。
他嗓音透着若有若无的笑:“真没礼貌啊,我昨晚救了你,你好像一点都不感激呢。”
“谢谢你啊大恩人……”黎星斓敷衍了句,扭头看向他,问,“昨晚那个小孩呢?”
“死了。”
“死了?”
“昨晚掉在海里就已经死了,谁会像你这么蠢,为了救一具已经凉透的尸体,差点把自己的命丢了。”
他大概也在看着她,但黎星斓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感觉到。
他在好奇。
黎星斓想了想,叹了口气。
“即便是无关紧要的陌生小孩,也是又可怜又无辜,我不想他这般被抛弃在大海里,何况……”
“何况什么?”
黎星斓笑了笑,语气认真:“何况并不是无关紧要呢,他可是我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嗯——”他顿了顿,才笑问,“那你爱他吗?”
黎星斓用手背遮住眼,忍不住笑。
“他才四岁,我又不是什么变态……一定要说爱的话,那就当做是母爱吧。”
“……”
没听到他有什么反应,黎星斓更想笑了。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她理所当然,一本正经:“他是我儿子。”
“……”
“哈哈哈哈……”
黎星斓坐起来,柏枝簪大约丢在海里了,如瀑青丝披散下来,随风飘扬。
她抓起一把沙朝他轻轻丢了过去,笑问:“张云涧,怎么不笑啊?不好笑吗?”
在她喊出他名字的一瞬,他明显一愣。
黎星斓已挪过去,掀开他的兜帽,露出那举世无双的眉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张云涧望着那双月牙弯弯的桃花眸,眨了眨眼,竟有些懵懵的,和小张云涧有些像了。
“黎星斓,你为什么一下就能认出我?”
他遮敛了外貌身形,连声音都刻意变了。
她又没有神识,何况这里还是他的梦境。
“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我是为你而来的攻略者啊。”
大概是因为小张云涧,所以黎星斓对眼前的张云涧感觉也发生了变化,觉得他既可爱又可怜。
黎星斓忍不住上手,捧住他的脸,忽然又想到他的养父,那只鸟妖也爱这么做,不禁迟疑了下。
张云涧却按住她的手,唇角微弯。
“原来是这样啊。”
他扬起一抹天真的笑:“黎星斓,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呢?”
亲眼目睹了他不堪的肮脏的过去,那不是仅通过语言描述的回忆可比拟的,他应该在她眼里像个怪物才对。
被一个那么丑陋肮脏的妖养大的不爱说话,不爱笑,脏兮兮的,吃妖兽肉,死了还能活的小怪物。
何况,这只占他过去极小的一部分。
凡人的逻辑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不过因为是攻略者,所以大概会与众不同。
张云涧想,黎星斓接下来总该要说那些攻略者的台词了吧。
说她一点都不讨厌,反而很心疼他,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是无辜的之类的。
最好再给他一个拥抱。
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但到底期待的是黎星斓的表演总算如他所料呢,还是期待黎星斓的抱抱呢。
他好像也不知道。
黎星斓却说:“张云涧,你这就很不讲理了,如果不是你故意放我进来,我是进不来你的黄粱一梦的。你既然想让我看见,那到底是希望我看见之后讨厌你,还是心疼你呢?”
她竟然把问题抛回来了。
张云涧每次都猜不到她要说什么,又情不自禁被她引起兴致。
他笑吟吟:“黎星斓,你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让他猜不到,真的很好玩。
她捏了捏他的脸,问起正事:“张云涧,你是故意让他们用黄粱侵蚀你的对吗?”
他点了点头,笑问:“你不觉得这里很有意思么?我也是第一次来。”
侵蚀别人的梦境,可比搜魂有意思多了,哪怕是自己的梦境。
黎星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环顾一圈,风平浪静,晴空万里,若非经历了一遭,这里真是个旅游的好地方。
她低下头看他:“你愿意来自己的童年记忆里,看来那时的经历不足以给你留下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