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他和重嬴的师尊,做他们的阿娘,她很高兴。
息棠亲缘淡薄,生来就被自己的母亲放弃,也没得到过任何偏爱,并不清楚怎样能做好这个阿娘。
但现在看来,她做得还算不错。
景濯将手撑在桌案上,看着眼前一幕,神情也柔和了下来。
这是他从前就算做梦也不敢想的情景。
他失去过许多,如今又得到了许多。
随着陵昭放开息棠,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景濯神色一僵,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出了几分紧张。
眼前少年身上流着他的血脉——
这是阿棠和自己的血脉,是他的儿子。
但从前许多年间,他却从来不曾察觉他的存在。
想起那一夜星盘出现的异样,景濯不是没有为自己中断推衍生出些微懊恼。若是他及时抓住这点异样,或许就能尽早窥见真相。
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不过让他懊悔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想起初见之时自己对陵昭的诸般挑剔,景濯如今再回忆,说过的话都成了扎在自己身上的刀。
他当真没想到,这会是自己儿子啊!
他居然将自己的儿子当做……景濯强行按下不受控制浮起的回忆,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决定永远不让息棠知道自己误会了陵昭什么。
这些事还是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好了。
迎上面前少年带着审视的打量,景濯干咳一声,难得有些不自在。
就算当初继任阿修罗氏的君侯,面对一众满怀质疑,随时想将他取而代之的魔族,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你想做我爹吗?”陵昭终于开口,他问道。
“当然。”景濯屈身,向陵昭道。“我从前做得很不好,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改过?”
从前他什么也不知道,实在是个很不合格的父亲。
陵昭没有回答,只是到了这时,他心中对景濯是自己父亲的事终于有了些许实感。
他也有了父母。
陵昭忽然觉得,社稷山河图中发生的意外,或许也不算太糟。
因为这场意外,他才知道,就算被视作灭世的灾殃,只要他和阿嬴没有做错事,他们也会挡在他面前。
其实在拱月台上,景濯还不知陵昭身份,不清楚他和自己有如何关系,却还是站了出来,承认他是自己血脉,以此回护。
只凭这一点,已经足以让陵昭原谅他没有发现自己是他儿子,原谅他从前对自己的挑剔。
就在景濯的忐忑中,陵昭忽然想起了天宁城的雪,常乐坊中,他跟着景濯和息棠走进了小院。
坐在秋千上时,他曾经想,如果这真是他的家就好了。
原来那真的是他的家。
陵昭对景濯道:“你想当我爹的话,要再给我买一次冰糖葫芦。”
他一向都是很容易满足的。
景濯心头漫上难以言说的欢喜,他点头,大包大揽道:“好,我将天宁城的冰糖葫芦全包下来,都是你的!”
息棠听得一默,这非要吃到反胃不可,不过看着景濯兴冲冲的神色,终究没有说什么。
她大约能体会景濯想为陵昭做些什么的心情。
听着景濯的回答,陵昭也笑了起来,他难得主动地向景濯伸手,飞快地抱了他一下,轻声在耳边唤了声阿爹。
真好啊,现在他有了阿娘,也有了阿爹。
看了看景濯,又望向息棠,陵昭再次开口,郑重宣布道:“阿嬴也说,能有你们做爹娘,他很高兴!”
对于陵昭而言,他的师尊就是重嬴的师尊,他的父母也是重嬴的父母,从来没有分别。
‘我没有!’陵昭头顶,两枚叶片艰难地冒了出来,在被假传了话后,一直保持沉默的重嬴终于忍不住否认。
因为混沌浊息的失控,他被迫回到了陵昭体内,如今还处于虚弱中,难以再分离出化身。
‘阿嬴,我知道你一定也是这么想的!’陵昭完全不听重嬴反驳,自顾自地道。
阿嬴总是口是心非。
‘我没有!’叶片摇晃了起来。
就算他们用意识交谈,或许是因为曾经身怀混沌浊息,息棠也是听得见的。
听着这番对话,她微微勾起嘴角,抬手想摸摸陵昭头顶叶片,正好遇上景濯抬手要揉陵昭的头。
两只手落在陵昭头上,感受到彼此温度,景濯与息棠目光相对,周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时移世易,数万载后,他们还能同归,已是至幸之事。
外殿中,凝光扒着隔绝在自己面前的无形屏障,整只鸟都快贴了上去,竖起了耳朵:“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竟然还下了隔绝感知的禁制!
螭颜的头出现在凝光下方,脸上分明也都写满了好奇,她也很想知道啊。
就在她们想方设法地探听些什么时,设在内殿中的禁制突然被撤去,无形屏障消失,凝光和螭颜身形向前一晃,险些来了个五体投地。
见凝光出现在这里,景濯抽了抽嘴角,心下竟然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螭颜稳住身形,目光徘徊在他和息棠之间,又忍不住往陵昭身上看。
也不止是她们,如今太章殿外殿中,前来周天大比,又与景濯或息棠论得上些交情的神魔仙妖,竟是齐聚此处。
就算在他们看过来时,故作无事地移开目光,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已经证明了许多事。
不管是仙神还是妖魔,都不会少了好奇心。
息棠和景濯对视,很想转头就走,却被螭颜和凝光手疾眼快地按住。
怎么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另一边,不必多时,拱月台上发生的事已经传回幽都魔宫。
这样大的事,魔族当然要尽快禀报长衡这个君上。
“什么?!”听完传回的消息,长衡才入口的酒喷出,淋了身旁猝不及防的穷奇一脸。
穷奇愤怒地嗷了一嗓子,伸爪扑来,长衡狼狈地躲着他的爪,还在纳闷景濯怎么会突然多出了个儿子。
他和丹羲境上神不是之前才好上吗,这进程也太快了吧——
就算等眼前魔族解释了这说的是陵昭,长衡也还是满脸茫然,他扳着手算起陵昭的年岁,是不是不太对啊?
相比还在状况外的长衡,身为天君的苍溟得到消息时,看起来就平静许多。
早在甘露台上开解息棠时,他就已经有了预感。
除了景濯,也不可能再有其他魔族了。
不过——
天河边,苍溟面无表情地收竿,盯着手里抓起的大肥鱼,微微眯了眯眼,果然还是觉得有些不爽啊。
虽然知道阿姐最终能与他走到一起,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但他还是有种阿姐被抢走了的感觉。
将手里的鱼扔进竹篓,苍溟忽然向身旁前来禀报的神族问道:“你觉得紫微宫中事,只是场意外吗?”
神族女子侍立在旁,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闻言只道:“臣不知。”
苍溟笑了声,不知有没有信她说的话,数息后,他不疾不徐道:“无妨。”
无论是不是意外,都没有关系。
苍溟在钓钩上再装上鱼饵,甩杆扔进湍急的天河。
河水奔流不息,许久不见再有鱼上钩,他看起来也并不心急。
放足了饵,总会有猎物咬钩。
苍溟向来不缺耐心,这么多年他都已经等了,又何妨再多等些时日。
脸上露出略显意味深长的笑,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当真像个难以被揣度心思的君王了。
手中再次提竿,苍溟看着空空如也的钓钩,匪夷所思地高挑起眉,哪条鱼敢吃了他的饵还不上钩?!
神族女子看了他一眼,转开了目光。
身为臣下,就算再好笑也要忍住。
第九十一章
虽然经历了难以言喻的风波, 但在紫微宫主持下,周天大比还是得以如常进行。
为陵昭之故,这段时日, 息棠和景濯也留在了紫微宫。
景濯原想将陵昭带回九幽, 以后这里应该也算是他半个家,借此也可培养一下父子感情。
他打算得是很好, 不过身为紫微宫掌尊的听榆却冷酷地拒绝了这位从前的师弟:“不行。”
还未到休沐的时候, 身为紫微宫弟子,怎可擅离门中。
就算陵昭身怀混沌浊息, 就算他的爹娘是上神和天魔,于听榆而言,与寻常紫微宫弟子也没什么分别, 一样当守紫微宫门规。
何况周天大比汇聚六界各族,正是观摩学习的好时机,又岂有错过的道理。
面对这位铁面无私的师姐,景濯久违地回忆起从前在紫微宫中被管束的时日,颓然败退。
便是为了拱月台上紫微宫对陵昭的回护,他也不好驳了听榆的话。
于是陵昭只能继续挣扎在课业中,即便是逢周天大比, 紫微宫弟子也不能落了平日修行。
因着忙于修行, 他倒是没有空闲想些有的没的了。
得知景濯和息棠暂留紫微宫,听榆也没客气,请他们在陪儿子之余顺道指点一二参与大比的后辈, 堪称物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