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南门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吆喝声、马蹄声、讨价还价声交织成市井画卷。
小厮揉着惺忪睡眼从柴房钻出来,这才发现昨夜投宿的客官竟把白马忘在了马厩里。
晨光漫过马厩斑驳的木栏,像宣纸洇开的月华。
一匹白马立在光影交界处,皮毛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连尘埃落在上面都成了碎金。
四蹄踏雪,鬃毛随晨风轻扬,恰似流云被揉碎了披在玉骨之上,每一个弧度都生得恰到好处,竟教人想起古画里仙人衣袂的褶皱。
小厮握着扫帚的手忽地顿住,木柄硌得掌心生疼。
那马偏过头来,琉璃珠似的眼珠映着天光,冷冽得像春溪初融的冰棱,直直撞进他眼底。喉间泛起一丝涩意,他听见自己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真美!”
这一声叹,倒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原是世间至美之物,总教人无端生出敬畏。
他望着白马优雅甩动的尾尖,忽觉这晨光都变得不同了——往日里寻常的马厩,此刻竟像藏着仙人遗落的琼琚,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不期而遇的惊艳。
小厮围着白马转了三圈,喉结上下滚动,掌心的汗把缰绳浸得发潮。
他伸手抚过马背上如雪的皮毛,指尖触到的触感竟比上等丝绸还要细腻,忍不住惊叹道:“老天爷!这毛色,简直是月光凝成的霜雪,揉碎的银河披在身上!若牵去集市,怕不是要惊掉一街人的下巴!”
话音未落,那原本眼神冷冽的白马,竟缓缓垂下头,温顺地将脑袋蹭向小厮的手掌,睫毛轻颤。
可在低头的瞬间,眼底寒芒一闪而逝。
这突如其来的温顺模样,倒让小厮受宠若惊,越发认定这是匹通人性的宝马,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日头西斜时,小厮守在店铺柜台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头裂纹,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后院方向。
他满脑子都是白马的影子。
“打烊就没集市了……”他心里盘算道,“必须在天亮前脱手!”
想起酉时三刻会有运送粮草的官马队经过南门,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是天赐良机!
夜色如墨。
小厮蹑手蹑脚摸进后院,白马似乎早有预料,不挣扎也不嘶鸣,就这么静静地任他解开缰绳。
它垂眸盯着小厮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腕,嘴角似有若无地扯动了一下,倒像是在嘲笑人类的愚蠢。
一人一马借着树影遮掩,躲在老槐树下。
小厮把马拴在老槐树上,抬头张望。
而人身羊角兽立在原地,耳朵轻轻抖动,将小厮心里“要是被问起就说马自己跑了”的念头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第183章 池畔惊悟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碎玉击盘,惊起满街尘埃。
朱漆描金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帘上流云纹随着颠簸泛起金线涟漪,恍若将九霄云霞裁作了帷幔。
小厮望着这华贵至极的马车,喉结上下滚动,攥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心一横,踉跄着扑进路中央。
“官爷!行行好!赏点碎银子吧!大人,这匹好马,您瞧上一眼!贱卖给您,只求换口饭吃!”
雕花车门“吱呀”轻响,鎏金门环撞出清越之音。
戴着金丝护甲的纤手撩开帘子,腕间明珠串子倾泻出泠泠光华。
人身羊角兽抬眼望去,只见女子端坐马背,漆黑面具如玄夜笼罩,唯有那双眼睛恍若雪山顶上高悬的孤月,眼尾一抹丹红似要滴出血来,却又被冷意凝成霜花。
“这马...”女子开口时,眸子一亮道,“倒是生得俊朗。”
她玉指轻抬,袖口滑落处,幽蓝纹路若隐若现,恰似深海中摇曳的鱼尾鳞片。
人身羊角兽被封印的神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恍惚间竟觉天地间只剩下这抹冷艳身影。
小厮却浑然不觉这暗流涌动,只巴巴望着那女子,干裂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赏!”
女子拿了一锭银子给小厮。
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谢官人!”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女子俯身抚过白马鬃毛,指尖掠过处,竟泛起细碎蓝光,“今后便随我去罢。”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鎏金门环在暮色中撞出幽咽之音。
南门的铜钉兽首门环还淌着夕阳的残血,车帘已被那双戴着金丝护甲的手掀开。
女子足尖轻点车辕,落地时竟未惊起半点尘埃。
她素手轻挽缰绳,白马鬃毛拂过她袖口若隐若现的蓝色纹路,在暮风中泛起细碎蓝光。
芦苇荡在晚风里翻涌如银浪,沙沙声中裹着海水的腥甜。
“彩月,来了!”
被唤作彩月的陵鱼女子摘下漆黑面具,露出羊脂玉般的脸颊,眼尾那抹丹红在暮色中愈发妖冶:“让公主久等了。”
她声音柔和道:“倒是这城门守卫,今日查得格外仔细。”
“还是你心里有本宫。那个不孝之子,竟然为了血统与我赌气!”
鲛人太后甩尾,岸边芦苇应声而断,残叶打着旋儿坠入水中,“鲛人血脉又如何?如今的天君不
也是靠吸收了那妖女的凤凰血脉才坐上了今日的位子!”
彩月垂眸望着怀中襁褓,锦缎包裹下的女婴正安静沉睡,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稚气。
她指尖划过婴儿细嫩的脸颊,蓝光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娘娘息怒,陛下也是一时之气。”
就在这时,女婴突然皱起小脸,“咕呐——”的啼哭撕破凝滞的空气。
鲛人太后嫌弃道:“小娃娃就是烦人!”
她厌恶地瞥了眼啼哭的婴儿,鲛尾在水中拍了一下。
“公主现在用?还是稍后?”
“都过了时辰,先留着吧!”
晚风卷起池面涟漪,将两人的对话揉碎在粼粼波光里。
远处城楼传来更鼓,惊起芦苇丛中一群夜鹭,扑棱棱的振翅声惊破夜幕。
鲛人太后倚着池边嶙峋怪石,周身鲛鳞在幽暗中泛着冷光。
“族人近况如何?”太后声音冷冷的。
彩月浑身一颤,额间冷汗冒出:“禀、禀太后,族人们......近日龙族...屡屡来犯,结界多处破损,族人死伤惨重...”
话音未落,太后鲛尾拍打着水面。
“七宝璎珞丢了,如今只剩这婴儿的精血能助本宫恢复原气!”
太后抓起襁褓,女婴惊恐的啼哭在夜空中回荡。
“咕呐----”
暮色漫过南门池塘,芦苇荡里的风都染了腥气。
人身羊角兽伏在暗处,白毛沾着夜露。
鲛人太后猩红的指甲掐进女婴细嫩的皮肉,那啼哭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在它心头。
月光落在女婴皱起的小脸上,粉嫩嫩的皮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睫毛上还凝着泪珠,像清晨沾在草尖的露水。
鲛人太后指甲暴涨成尖锐的爪子,深深掐进婴儿细嫩的皮肤,鲜血滴落之处,水面竟沸腾着升起诡异的蓝雾,“有了这精血,鲛人歌声方能重获摄魂之力!”
彩月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太后!还有天泪珠!此物凝聚千年鲛泪,或许...”
“天泪珠?”太后冷笑打断,“本宫已经没有天泪珠了!”
她猛地将婴儿掷向彩月,襁褓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速速准备祭台,子时一到,本宫就借这女娃娃的精血恢复原气!”
彩月抱着女婴离去时,将白马拴在岸边。
白马开口道:“太后,好久不见!”
“谁?”
“你驯化了本兽这么多年,难道就没认出来吗?”
“你是?”
“人身羊角兽!”
“你不是跟着那妖女跑了吗?”
“她走得匆忙,忘了本兽,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兽有了灵魂。”
“那七宝璎珞是不是被那妖女抢走了?”
“这怎么能说是抢走的,那宝物本就是她的,只是你霸占了这么多年。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驯化出来的神兽都背叛了你?”
“滚!不要来教训本宫,本宫不需要你来这里指指点点,你不过是一只没有被本宫训化的野兽罢了。”
人身羊角兽从芦苇丛中缓步走出,白毛在夜风中翻涌如浪,犄角折射着冷冽的光,“可你看看你的族人——幼者被当作祭品,老者困守残垣,就连这池中的游鱼,都在你掀起的腥风血雨里失了生机。”
太后猛然转身道:“住口!你这不懂人间疾苦的畜生!若不是龙族欺压,鲛人族何至如此?”
她尾鳍扫过水面,溅起的水花在空中凝成尖锐的冰锥,“七宝璎珞被夺,结界千疮百孔,除了以血还血,本宫还有何路可走?”
人身羊角兽直低沉的叹息:“唉!我不懂你护族人的心,就像你不懂我爱美之心!”
她尾鳍扫过水面,万千水泡在浪尖炸开,露出深处密密麻麻的鲛人骸骨,“瞧见了吗?这些都是被龙族剥皮抽筋的子民!他们的眼珠至今还泡在龙宫的琉璃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