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先帝看重的,并非她腹中的诗书文章,而是她与生俱来的奇特体质。
她体内藏着的凤凰火焰,于先帝而言,是登天成仙的阶梯,是执掌三界的筹码。
这凤凰火焰,就像寒夜里的一盏明灯,引得先帝步步筹谋,将她纳入棋局。
真正的天君恐怕至死都未能参透,自己苦心经营的仙位,竟被一介凡人取而代之。
这般荒诞的际遇,倒像是戏台上唱的折子戏,情节离奇得教人发笑,却又真真切切地在三界上演。
天道无常,命运弄人。
如今这玖鸢有了茁茁,看他天资聪慧,总会在心里想:
“我的孩子在这幽兰谷中,虽说也能平安度过一辈子。但是,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唯一的一本书还是图画书。”
“娘亲,你在想什么?干嘛不走了?”
玖鸢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想得出神了,竟然停了下来。
“娘亲,到溪口了!”
这条路,她偕同稚子走过了无数回。
溪里的鹅卵石,每一颗都宛如家中熟稔的物件,圆润者可安然就坐,棱角分明的会硌痛脚底,母子二人哪怕闭着眼,也能对它们的模样与触感了如指掌。
这日,他们沿着溪口,步入一丛仿若被尘世遗忘的山野。
山中的时光仿若静止,草木肆意地生长,满是不受拘束的蓬勃朝气,比起喧嚣的人间,多了几分天然的自在。
母子二人踩踏在溪中的大白石块上,逆着山涧的源头,一步一步缓缓攀登。
愈往高处攀爬,山愈发显得幽深而静谧。
也不知走了了多长时间。
陡然间,在远远的山右方,一只猿猴如静静地伫立在那儿。
好不容易走到猿猴近旁,母子俩已累得气喘吁吁,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等气息稍微平稳后,他抬眼环顾四周,只见群山连绵,像层层涌起的海浪,紧紧地环绕在一起,密不透风。
就连方才走过的来路,也被山间的岚霭与繁茂的草木悄然遮掩,再也寻觅不到一丝痕迹。
那猿猴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待他气息完全平定,才突然变得活泼起来,一边比手画脚。
玖鸢明白了猿猴的意思,那意思是它都等半天了。
茁茁从袋子里拿出几片果脯干,猿猴开心地手舞足蹈。
这山中的猿猴,很懂事,两臂过膝,垂打立着,态度十分热情。
玖鸢边走边和猿猴说话:“家中的孩儿可好?上次的药用完了?”
“吱吱---吱吱吱-----”
玖鸢立刻明白了猿猴是在感谢上次的药治好了她家孩子的咳嗽,现在好多了,药也还有。
那猿猴一番比划后,竟似引路的仙童,转身便往山涧外走去。母子二人对望一眼,脚下已不由自主地跟上,踩着碎石小径,曲曲折折地向前。路两旁草木低垂,露水沾湿了裤脚,倒像是山给行路之人系上的珠串。
小黑摇着尾巴,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偶尔轻吠两声,惊起几只栖息的山雀。
一行人穿过几重藤萝垂挂的岩壁,眼前豁然现出一座耸秀的山峰。
那山峰好似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云雾在山腰缠绕,倒像是仙人随意披了件纱衣。
玖鸢原是累极的,可一到此处,忽觉山风里裹着清气,直往骨缝里钻。
倦意竟如晨雾遇了日光,消散得无影无踪。
也不待歇脚,她的目光已被周遭景色牵住——远处层峦叠嶂,近处野花含露,连石缝里钻出的青草,都透着一股子灵气,直叫人挪不开眼。
旁边有一块大平石头,就大伙儿坐下休息。
玖鸢拿起一块石头,在岩石上写道:
帘飖夜雨寒,山中花飞去。
伴茁儿,自得其中趣。
顿觉春意渐冷,谷中绿茵幽人,
岁月流逝,几声白鹭讴晚霞。
三生三世无情梦,今离别无挂碍。
人隐居,潺潺愁,忘朝夕。
猿猴咧嘴一笑。
“娘亲,你是不是又想往事了?”
“没有啦,有茁茁在身旁,娘亲没空想别的!”
“那娘亲为何还写‘愁’字?”
“茁茁也识得这个‘愁’字?”
“怎不识得?娘亲忘了抱着茁茁写字?”
山间云雾朦胧,恍若时光也氤氲成一片,她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才惊觉已有许久,未曾触碰过那支笔了。那些在墨香里流淌的时光,竟如溪涧里漂远的落花,再也追不回来了。
那猿猴引着母子二人,转过几重山岩,忽见一处藤蔓如帘,层层垂落,倒像是仙人用碧色丝线织就的屏风。藤蔓深处隐隐透出微光,原是藏着一方洞天。
待他们刚在青石上坐定,几个毛茸茸的小猩猩便从灌木后探出头来,模样乖巧又透着几分好奇。
它们捧着不知名的木瓢,跌跌撞撞却又小心翼翼地舀来清泉,那清澈的水在瓢中晃动,映着天光,竟似盛了一瓢银河。
玖鸢这才惊觉一路跋涉,喉间早如旱裂的土地。
接过木瓢时,先递给了茁茁。
“娘亲先饮!”
玖鸢仰头饮下,清凉顺着喉咙淌入,浑身的燥热都被这甘冽驱散,索性将一瓢清泉尽数饮尽,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洗得通透,连山风拂过,都带着沁人的甜意。
茁茁也咕噜咕噜大口喝起来,小黑也凑过来饮水。
喝过水以后,那困乏的身子就再也支持不住,谈话也不能专心,不觉沉沉睡去。
第163章 沟通本来就不需要言语
暮色如淡墨在天际洇开时,玖鸢悠悠转醒。
身旁茁茁与小黑蜷着身子,睡颜安宁,呼吸声轻得像春溪里的涟漪。
那只带路的猿猴不知何时候在一旁,皮毛在渐暗的天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见她睁眼,便抬手轻轻拽了拽她衣角,示意启程。
长藤自崖顶垂落,像是从天上垂下的古老岁月。
玖鸢握住藤蔓的瞬间,忽觉这山势陡峭,心中难免担心起茁茁和小黑。
她自知若不是白日里歇足了精神,此刻仅凭这副凡胎肉体,绝难抗衡这陡峭山路。
心下暗想:“要是茁茁手滑了拉不住,那就只能用法术了。”
山风掠过,藤条轻晃,恍若天地在呼吸。
一路攀爬,满山的猩猩穿梭如灵动的墨点,茁茁和小黑倒也欢快。
他们学着猿猴攀爬,玖鸢看着猿猴在枝桠间腾挪自如,时而长臂一伸,稳稳托住险些坠落的小黑。
时而用尾巴卷住玖鸢的手腕,助她跃上更高处的石隙。
那些看似随意的帮扶,却透着一种天然的默契,这山、这藤、这生灵,本就是浑然天成,而他们三人,不过是误入这山水画卷中的几缕闲笔,在猩猩们的照拂下,终是攀至峰顶,将暮色与群山一同踩在脚下。
山路蜿蜒,风景倒是如水墨画。
玖鸢屏息攥紧崖边凸起的岩棱,忽听得头顶传来猿啼。
那些声音时而清亮如泉击石,时而低哑若老松吟风,她却半句也解不得。
“娘亲,你看,茁儿可以荡秋千了,哈哈.....”
玖鸢看着茁茁用一根藤蔓荡秋千,正想要阻止,转念一想:“孩子天性如此,就让他玩耍。”
只有小黑站在岩石上“汪汪汪”,玖鸢一把抱住小黑说:“湖湖,从前是你举我,现在是我抱你,扯平了。”
从“孰湖”变成“小黑”,不但失去了言语,而且法力也被玖鸢封了。
在这幽兰谷里,要躲避天道的追杀,是要十分小心的,不能用法力,上次找茁茁就让玖鸢后怕。
暮色像打翻的胭脂盒,将山林染得暧昧又浓稠。
带路的猿猴忽然灵巧地旋过身来,脖颈间的毛发在暗沉沉的光线里像是蒙了层灰扑扑的薄纱。
它喉间迸出一串颤音,那声音以一种奇异的韵律炸开,整座山林有了回应。
霎时间,漫山遍野的回应如潮水般涌来,树梢簌簌摇晃,惊起一群暗褐色的鸟,扑棱棱的振翅声与此起彼伏的猿啼搅成一团。
树影婆娑里,猩群在枝头荡出墨色弧线,彼此的交谈竟比山涧流水更流畅自然。
玖鸢望着猿群在枝桠间穿梭,它们腾跃时带起的风声,又像是彼此的窃窃私语。
那些曾令她引以为傲的学问,此刻却显得是多余的。
她忽然惊觉,自己就如蒙尘的铜镜,照得见字句文章,却映不出这山林间最本真的言语。
山风掠过鬓角,卷起几缕发丝,她恍然明白,这山野间的鲜活韵律,原是比任何文字都要精妙的存在。
暮色为平崖镀上一层蜜色光晕,带路的猿猴蹲下身,前肢轻叩崖边凸起的磐石,发出三声清越啼鸣。
石后窸窣响动,枯叶堆叠处,老猿猴佝偻着脊背缓步而出。
它周身毛发似被霜雪浸染,银白中不夹杂着半根暗褐。
那双眼睛浑浊却明亮,像是深山古潭,沉淀着岁月的静谧,又似嵌在岩洞里的两颗琥珀,偶尔流转的眸光,透着洞悉一切的深邃。
它的指节粗大嶙峋,布满深色老茧,指甲微微蜷曲,恰似枯枝虬结。
尾尖垂落,末端的毛发稀疏得近乎光秃,却仍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当它抬起头望向众人时,眼神中满是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