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赤发如燎原的野火,在虚空中肆意飞扬,玄衣上的凤凰图腾吞吐着幽蓝火焰,似要挣脱衣帛,直上九霄。
童子扑通跪地,膝盖撞在发烫的青石上,溅起几点火星。
“恭喜上神出关!”
火神垂眸,眼中的烈焰映得童子几乎睁不开眼。
他开口时,声音比淬了火的刀刃还要凛冽三分,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温柔:“三百年前,那女子以血肉为引,以神魂为匙。她悟到了无情可解一切,方解了我这困局。”
说罢,他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火苗中浮现出女子的虚影,素衣染血,发间簪着半支烧红的凤凰钗,腕间的图腾如活物般流转。
“她原是凤凰遗族最后的血脉,有窥天的本领,如今……”
火神话音戛然而止,那簇火苗突然爆裂,化作漫天流萤,将女子的虚影吞没在夜色里。
“上神,童儿认得这女子,她叫玖鸢。”
童子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了火神。
“如今幽冥裂隙大开,天君被困在无间狱底,当务之急是救出天君!”
火神身后的九丈火柱正吞吐着赤金火焰,忽而凝成凤凰展翅之姿,忽而又散作万千流萤,倒像是天地初开时未成形的混沌,在这殿中重现。
“幽冥裂隙既开,三界便如将倾的危楼。”
火神抬手抚过玄衣上跃动的凤凰图腾,那图腾竟顺着他的指尖游走,化作一团幽蓝火焰悬于掌心,“天君被困无间狱底,可这锁链并非寻常妖魔所能锻造。”
话音未落,火焰突然炸开,在虚空勾勒出锁链的纹路——暗紫色的符文如活物般扭动,每一道沟壑都渗出黑血,将周围的空气腐蚀出细密的裂纹。
童子望着那幻象,想起玖鸢腕间流转的凤凰印记。
“上神,这锁链上的符文……”童子喉间发紧,“与玖鸢姑娘打开您封印时的纹样,倒像是同出一源。”火神闻言,露出惊色。
原本漂浮在火海之上的琉璃瓦开始震颤,熔岩般的光泽变得暗沉,恰似暮色浸染的血池。
“三百年前,凤凰遗族为护天道,将半数神魂封入幽冥裂隙。”他的声音像是从远古而来,裹挟着熔岩冷却后的沙哑,“如今裂隙大开,封印松动,倒像是有人故意……”
火神垂眸望着火焰里扭曲的符文,赤发无风自动,倒像是万千红绸在火中翻卷,将殿内鎏金幔帐都映成了血色。
“你既提起玖鸢,可知她为何能窥见天机?”火神忽然开口。
“童儿不知......”
“那印记原是凤凰遗族世代守护的‘命轮’,只有天赋异禀的巫咸族后裔才可以拥有这样的本领。”火神指尖划过虚空,火焰中浮现出古老的星图,二十八宿竟诡异地倒悬,“能窥见天机者,亦会被天机反噬。三百年前凤凰遗族将半数神魂封入幽冥裂隙时,便已算出今日之劫!”
“上神,难道一切都是天注定?”
这话问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就像问那扑火的飞蛾,明知是死路,为何还要往前冲。
火神赤发飞扬,玄衣上的凤凰图腾明明灭灭,倒像是他眼里捉摸不透的笑意。
“倒也不全是!比如这个孩子就是意外!”
“意外?就像沾在衣襟上的饭黏子,甩不掉,看着又碍眼。可天道偏要把这饭黏子当成朱砂痣,非得除之而后快。”
火神挑眉,眼中的烈焰烧得更旺,却照不亮童子眼底的阴翳。
“这孩子是悬在天道喉头的刺!”
“.......”
“走!”
第158章 物是人非
火神阔步踏出火神殿,玄
色衣袂猎猎如旌旗。
童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看那云阶上的星芒都成了洒落的碎金。
他肩头斜挎的七琴弦缠着金丝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倒像是春日里的柳絮,自有一番飘逸。
童子反手摸了一下肩上的七琴弦,指尖拂过弦身,忽觉满心都是欢喜。
“真好!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琴弦修复了,我家上神也出关了!”
这欢喜来得无端,却又真切,童子感到有了依靠。
“上神,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哪句?”
“不要干涉因果!”
“我说过吗?”
“没说过吗?”
“那是!”
“那就是吧!”
“嘻嘻......”
一神一童行至南天门,忽见祥云翻涌,一道身影自天而降。
来者身着月白色广袖长袍,腰间系着的玉坠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面容清朗如玉,眉眼间却透着几分狡黠。
此仙正是紫薇大帝,只见他折扇轻摇,笑着开口:“恭喜火神出关!这是三界的造化!”
火神神色淡然,微微颔首道:“紫薇大帝说笑了,没到参悟了什么,倒是有劳带路。”
童子在一旁眨了眨眼睛,心中暗自揣测,这紫薇大帝可是八面玲珑,上次在凡间也算是见过面,今日却在此等候,定是有什么目的。
紫薇大帝目光扫过童子肩头的七琴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意味深长道:“又见童子,辛会,幸会!这七琴弦许久未曾现世,如今重现,又是一桩可喜可贺的事情。”
童子下意识地握紧了七琴弦,转头看向火神,却见火神神色平静,似是并未将紫薇大帝的话放在心上。
火神冲紫薇大帝一笑:“请!”
天际流云翻涌,晚霞浮过,云卷云舒,苍穹竟晕开琉璃般的色泽,火神想起那年瑶池宴上,斟满的琼浆倒映着月色,顿觉物是人非。
火神足下赤莲生得正好,三丈莲瓣层层舒展,指尖跃动的火苗在云雾间轻轻拨开重重帷幔。
“没记错的话,前面应该是莲花池?”
童子答:“正是!”
行至莲花池,却见一番凋敝景象。
池中那几朵莲原是美人遗落的胭脂盒,如今盒盖生了铜绿,胭脂膏干涸成暗褐色的痂。
蔫头耷脑的花骨朵垂在水面,像极了被雨淋湿的丝绒旗袍,褶皱里藏着霉变的胭脂气。
花瓣蜷成皱纸模样,层层叠叠裹着枯叶,边缘焦黑的残瓣似被烟蒂烫出的窟窿,散发出微风与腐气交织的气息。
衰败的荷叶更见凄凉,原本浑圆的翡翠盘碎成残片,卷成枯黄的卷卷。
有些叶片被虫蛀得千疮百孔,阳光穿过孔洞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影子,倒像是撒了一地的锈迹斑斑的铜钿。
火神用神识一扫:“魔气!”
童子心下一惊:“这仙界怎么会有魔气?”
忽听得一声清鸣,童子背上的七弦琴竟自鸣起来。
那弦音不似凡俗曲调,倒像是太古时期洪荒巨兽的呜咽,带着几分苍凉,几分暴戾。
琴弦震颤,迸出点点青光,在虚空勾勒出破碎的符文,转瞬又消散在墨色雾气里。
火神指尖的红色火苗猛地腾起半尺,屈指轻弹,一缕赤红灵力化作丝线,缠住七根琴弦,琴声渐渐平息。
这一弹指,却让火神袖中渗出丝丝血痕,方才灵珠修补的灵脉,又泛起灼痛。
火神心想:“灵力恢复得如此之慢,甚是奇特!”
显然这火神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要是放在从前,这点魔气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他望着暗流深处缓缓升起的巨大阴影,那轮廓似龟非龟,似蛟非蛟,周身缠绕着漆黑雾气,所过之处,莲花尽数腐烂。
火神心中暗忖,“如今的天庭魔气竟然这般重了,这魔气怕是与幽冥裂隙脱不了干系!”
童子知晓师尊灵力未复,眼下这情形,却也不能露出惧色。
火神眼角余光扫过童子,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深意。
童子与他朝夕相处,如何不懂得这无声的示意,当下垂眸点头。
他望着火神袖中渗出的丝丝血痕,玄色衣料洇染开来,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
忽忆起昔日火神战无不胜的模样,如今却要这般隐忍,心中酸楚。
那芯兰花炼成的灵珠还贴着心口放着。
童子佯装整理腰间的绦带,指尖灵巧地解开香囊暗扣,灵珠顺着掌心的纹路,悄然滑入手袖。
火神足下赤莲微微震颤,似是感知到主人的虚弱。
灵珠化入经脉的刹那,袖间渗出的血痕如被风吹散的云翳,渐渐淡去。
那抹刺目的殷红褪去,玄色衣料重又恢复平整,倒像是一场暴雨初歇,石板上的水痕慢慢蒸发,只留些许湿润的印记,教人疑心方才所见不过是错觉。
童子望着火神苍白的面容泛起淡淡血色。他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忽觉掌心一片湿润,低头才发现方才紧张时攥出的汗,早已浸透了绦带。
他伸手轻抚肩头的七弦琴,琴弦已彻底平息,却仍残留着一丝震颤的余韵,像是被惊动的湖水,虽已恢复平静,湖底却仍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童子将绦带重新系好,金线凤凰在腰间展翅欲飞,恍惚间竟觉得,只要火神在身旁,便是天塌下来,也自有一片火光能将阴霾烧作齑粉。
火神与童子随着紫薇大帝步上九霄殿的白玉阶,火神玄色衣袂与童子月白长衫在风中交叠,倒像是水墨画上晕染的两重天色。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声音却不似往日清亮,像是蒙了层薄纱,教人想起深巷里老妪摇着的铜环,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殿门大开时,火神抬眼望去,往日熟悉的仙班席位上,竟坐着许多生面孔。
那些仙君衣饰虽华贵,眉眼间却透着生疏的眼神,像极了戏台上新换的角色,明明扮着旧戏服,举手投足却没了旧韵。
他心中微微一动,忽觉这场景似曾相识——那年幽冥裂隙初现,也是这般,平日里相熟的面孔悄然换了人,如同深宅里一夜换了仆役,看似一切如常,内里却早已翻了天。
火神心下一凛:“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