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香、辣椒、花椒，几种带有侵略性的复合香气迅速充盈了整个口腔，混着肥肠特有的油脂香气，如风暴一般席卷味蕾。
这样的强烈刺激下，但凡下一口吃个味淡的怕都尝不出味。
肥肠绵密油润，特意留的那丁点干净肥油这会儿为卤肥肠的口感锦上添花，但这油润敢却丝毫不过度肥腻，卤汤的咸鲜和红汤锅底的麻辣早已将其完美化解。
静置放凉的卤肥肠比起之前尝到的那口更多了些弹牙，但这丝毫没让牙齿被阻拦，反倒让人生了与之较劲的心。
卤香打底，辣味提鲜，越嚼越上瘾的口感让这块香辣炸弹扫射了整个口腔。
杨东旭一口接一口，完全停不下来。
不过这会儿桌上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等到锅里的卤味都被捞个干净，这才慢慢松了筷子。
宋晚秋从边上的菜架子上又端了好些重新放入锅中，另一边的简棠还兴奋地啃着软糯红亮的辣鸡爪。
“感觉咱们店真就地改造成火锅店生意也差不了啊。”
简棠吃得满嘴流油，面前的骨碟都堆得满满当当，连忙拿纸擦擦嘴，又将盘里的残余倒入垃圾桶中。
“那可不行。”
杨东旭笑着调侃道：“这要是开火锅店不得营业到凌晨啊？以咱们宋老板的德行，上班到晚上九点都要跳脚了。”
他这打趣瞬间引得满桌哄堂大笑。
锅里的新加的卤菜还需要再多煮煮才能进味，大伙这会儿也才有心思慢慢喝起小酒来。
“老板，开火锅店的事不说，咱们店的卤肥肠真该上了。”
陈亚文可怜巴巴地讨饶道。
之前客人们一直催，但宋晚秋从来没松过口，陈亚文也没能吃到着卤肥肠的味。
今晚难得吃上一次，她瞬间便被这闻着不算臭，吃着却奇香无比的卤肥肠俘获芳心。
这样的美味，想来就是跟之前火得一塌糊涂的炭烤卤猪蹄都能打上擂台。
要是以后都吃不上这口肥美肥肠，失去白月光的陈亚文要怎么来回忆今晚的美味呢！
宋晚秋连忙讨饶：“哎哟，你又不是没看见这东西处理起来多麻烦。”
卤肥肠高昂的单价早已不是宋记纠结的点，爱着一口的人是趋之若鹜。
“大师兄和光霁两个能手出马都洗了好半天呢，咱们这要是卖得少了，顾客肯定不依。但要想备那么多的货，就我们这人手哪里弄得起来。”
市面上虽然也有一些处理过的净肥肠或者冷冻生肥肠在售卖，但这味食材实在是太特殊了。
毕竟不是自己把着关清洗，干不干净都得打上问号。
冷冻肥肠那边，陈大发也跟宋晚秋打过底，味道要差许多不说，绝大部分还都是泡了药水，实在不宜多用。
“所以啊，还是咱们自己吃吃就行啦。”
元光霁拿起漏勺，往宋晚秋的碟子里送了些刚煮好的卤味，肥肠和蹄筋混合卤牛肉，一出十足的美味大杂烩。
旁边的杨东旭跟夏正清碰了碰杯，喝完一小口白酒，红意上头。
他面上略有些迟疑，但想了好久还是开口道。
“小老板，我这回过来不是说有事想跟你谈嘛…”
无事不登三宝殿，杨东旭虽然早就跟宋晚秋嚷嚷着要约饭，但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这回来H市也是藏了桩心事想要同她商议。
“万家福卤味不知道你听说过没？”
宋晚秋眉间有些疑惑，摇了摇头。
旁边的简棠听到这话却有了反应。
“万家福？这个我有印象诶！”
迎着宋晚秋的目光，她介绍道：“我家一直都在H市这边嘛，万家福我小时候经常吃，小学那会儿逢年过节我们走亲戚送礼都送这呢！”
夏正清闻言也附和道：“的确，我当年刚来H市的时候还不习惯，那一过年你师娘都急着去买万家福的礼盒，那时候可没那么多零食牌子，送礼送卤味就是H市这一带的风俗。”
“像人家隔壁W市的都没这习惯，这初一初二看人拎着万家福的盒子就知道是H市本地人。”
夏正清也不由得陷入那段略微泛黄的回忆中。
杨东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道。
“万家福卤味的厂子现在算是吃不消了，市场扩不出去是越生产越亏。那个万厂长我认识，最近在急着卖厂，价格不算特别贵，但是有一些特殊条件…”
第100章 香卤牛肋排 万家福卤味这品牌名说……
万家福卤味这品牌名说来有些特别的缘分。
名字虽略有些俗气，但也符合广大群众的美好愿景，更妙的在于这名字当初便是直接化用了厂长的名字，以至于后来在被人抢注商标后，原本要引发的一场风波由此迎刃而解。
早年间经济市场放开，万家福本人找准时机迅速入场，凭借着手上从一位老卤师傅购买的卤味秘方便在H市开了卤味食品加工厂。
工厂早些年对外扩张势头不算厉害，但在H市的市场占有率都相当给力，说句家喻户晓都不为过。
“年前那会儿，我接了个万家福卤味的商单推广，直播也带了不少。”
杨东旭喝着小酒，边吃菜边介绍道。
“那时候他们厂子的财务就已经很成问题，入不敷出。我那两场直播下去，好些观众后来也去万家福网店里下了不少单，对他们很有好感。只可惜终究是杯水车薪…”
好汉不提当年勇，万家福卤味的辉煌战绩随着当年那代人的老去便逐渐落幕。
更别提这些年各种新潮零食品牌兴起，年轻人们即便选购礼盒走街串巷，也都更偏爱那些网红卤味品牌，里头的口味做的猎奇时髦，包装更是吸引眼球。
万家福的传统福字卤味 礼盒在年轻人们看来实在是太过OUT，缺乏集中供应链仓储的厂子也无力迎战新兴品牌融资烧钱的供应链，不仅在网络上销声匿迹，就连在H市商超里也都从最显眼的位置慢慢挪动到底层，甚至好些积灰落入了不见天日的仓库里。
东西卖不出去，老员工们好些都被迫拖欠了工资，万厂长本人急得头发都快掉光，最后还是家里的年轻子侄瞧见其他老国货品牌通过直播带货途径起死回生，便给厂里支了一招。
事情糟糕到一定程度，那便死马当活马医吧。
万厂长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是固执己见的老古板。
尽管玩不明白这直播带货是怎么个事，但他年轻时也没少找当地的电视台打广告，只可惜如今电视广告也早已式微，对实际的销售起不了多大的帮助。
厂里的年轻人不多，几个稍微刷抖音多点的老员工迷迷糊糊地注册完店铺，又上好了商品链接。
看着直播间里晃悠半天也没超过五十个人，销售单量和后台评论都一直挂零蛋，万厂长又急得上火了。
后来有人见杨东旭的带货生意做得不差，万家福这边才又托人找到了【旭日东升】这专业网红大博主帮忙。
“他家其实口味还可以，当然跟小老板你这里没法比，但在市售的卤制品中都算不错的了。”
杨东旭接广告前肯定也得先试试样品。
他跟那些从一开始便从事带货的专业主播不同，直播间里许多观众是他的忠实粉丝，粘性大购买力强的同时，这但凡稍微翻一次车都是对粉丝基本盘的强力打击。
万家福卤味这边送来的样品是杨东旭本人和团队都试了味的，虽然比起很多网红卤味缺了点新意和吸睛口味，但味道却并不差。
更别说这来的包装卤味里头个个都饱满鲜亮，瞧着食材成本都不低。
杨东旭还特地派了人去私下购买对照，唯恐这是特地在样品里专门做的手脚。
万厂长那头说得也很诚恳，他这回找上杨东旭帮忙带货，并不是为了卖出多大的利益，只是想把库里的成品都销售掉，给老员工们补上那拖欠的工资，让他们过个好年。
为此万厂长甚至对价格都没有多做严苛要求，万事皆以变现为目的。
有杨东旭的出马，又加上赶上了【老牌国货】的营销话题，万家福卤味在许多年轻人心里烙了个浅浅的印子，对那些H市的粉丝也来了一波追忆热潮。
但大风过去，徒留在沙滩上的仍旧是一片狼藉。
直播带货解得了一时困境，但这针强心剂却不能成为这家厂子真正的生命脉搏。
万家福如今的财务账单比起年前还是要好看不少，但要想托住厂里干了多年老员工们的一家生机，还是太单薄了。
“万厂长那边现在到处都在问，但是愿意出手承接的不多，那些本身身家不怎样的小厂如今也都有跟万家福卤味相似的危机，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出来收购其他生产线？”
杨东旭咽下一口白酒，原本香气四溢的酒水中似乎也掺杂了一丝苦意。
“小厂接不了，那就只有大厂。但这些大厂哪个不是趁火打劫的？价格压得低就不说了，万厂长那边的条件也是一个不答应，大有逼着万家福卤味撑不下去后再出手解决的意思。”
“万厂长的条件？”
宋晚秋心存好奇，撑着下巴疑惑问道。
“万家福本人其实对价格关注不太大，他早年间的钱也没少赚，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但他条件里说了，必须要保障厂里现有老员工的工作，不能随意开除降薪，按照工龄最低的也得保证人家未来三年能在厂里继续干下去。”
都是当年一起冒着下海奉献外出闯荡的兄弟姐妹，一个个从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变成现在脸上生了皱纹，家里也有了伴侣儿女的中年人。
上有老人，下有子女。
那些年龄稍微低点的或许还能重振旗鼓，再找个电子厂打螺丝。
可那些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活的老员工除了应付熟悉的食品加工操作，一旦出去便只是被人嫌弃的对象。
厂区的年龄招收限制虽不至于跟网上宣传得浩浩荡荡的35岁下岗大军一般，但这几年也是在逐步下滑。
45岁，但凡超过便没多少厂子乐意要，若是到招工潮沸腾之时，那稍微靠着这年龄近些的也要被丢弃。
摇奶茶的都想把店员年龄不断降低，若要按这不断下降的界限来，万家福卤味里不知道多少家庭要遭遇着二次下岗的创伤。
这个年龄失去工作，那便只能投身人才市场从事吉祥三宝工作——保安、保姆、保洁。
送外卖、跑网约车？
这些对年轻人来说还算退路的岗位真要说起同样存在隐形的年龄门槛。
一句年纪大了风险高，便能将人拒之门外。
如果年龄再大一些，没了工作大不了回村种地，总归再难饿不死人。
可家里老人已经到了指不定哪天就要去医院休养治疗的年纪，底下的小孩的生活费学费又是一座大山。
万家福就是对这一切都想得太清楚明白了，才苟延残喘地熬了这么久，如今又死死不肯退让这唯一的条件。
他这一松手，是轻轻松松抛了担子。
但背后那些家庭的哀鸣是捂着耳朵也不能装听不见的。
“那些大厂你也知道的，年轻人如果是随时可更换的耗材，那以万家福卤味厂子里的老员工来说，便是可以随时丢弃销毁的废材了。”
杨东旭叹了叹气，他虽然条件不错，但亦有哀民生之多艰的心怀，当初给人带货都只收了象征性的佣金。
一桌好宴吃到尾声，桌上的燃气灶也已经熄灭，徒留汤锅中间还时不时冒着小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