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辞表情严肃地盯着叶咏诗,无声警告的意味特别明显。
叶咏诗在他的目光中,忽然微微一笑:“你总盯着我干什么?吃着碗里的,还想瞧着锅里的不成?”
林婴回头看了左辞一眼,左辞无语地收回目光。
叶咏诗的眼神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一圈,忽然念起,左辞在乱葬岗第一眼看见的人是我不是林婴啊!保护她、帮忙送她去皇城的那段时间里,林婴也是都在顶着自己的脸呢!
这样的发现,让她从内心深处,隐隐地兴奋了起来。
就在这时,润玉呛咳两声,醒转过来,脸无血色,双眼失焦。
林婴道:“你怎么样,记得自己是谁吗?”
润玉喘匀这口气,隔了一会终于像是看清楚了林婴的脸,忽然精神一振:“婴殿下……”
林婴问他自己是谁,他却回答林婴是谁,看来还是不太清醒。
林婴合掌又为他疗愈起来,润玉仿佛将死之人被喂了活命的仙丹般,眼神恢复清明,身体挣扎欲起:“公主殿下,臣有辱使命,罪该……罪该……”
“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林婴打断他的话。
叶咏诗见润玉还不等彻底清醒就急着攀附林婴!更加觉得自己瞎了眼睛看上他这狗贼!贝齿不自觉地咬紧,攥紧宝剑的手骨骨节也隐隐地发白。
眼看润玉找回神志,林婴马上问道:“你看过谢老的地图吗?回忆地图的样子和我们共情,事后我会接好你的腿。”说完退开两步,示意左辞去和他共情,林婴不想接触他太近。
可是左辞刚刚俯身,叶咏诗先是笑了:“原来你护他一命是奔着这个?那恐怕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谢老只与修竹哥哥看过地图。”
润玉点点头,坦诚道:“进山之后本来是想分头的,结果山里错综复杂,师傅怕我们失散,就不许大家分开……他的确只给修竹看过地图。”
虽然坦白了同样的真相,两个人的姿态却截然不同。叶咏诗看向润玉,眼神中全是鄙夷。同时发现润玉根本没去看她,只顾仰视着林婴。
左辞起身,替林婴问:“那谢修竹呢?被你水葬到什么地方去了。”
叶咏诗脸色一变:“他死在这里已经够倒霉了,你是嫌他被你们害得不够惨?还去打扰他的尸身!”
润玉本来想说,可是刚张嘴就被叶咏诗这话堵了回去,一时没敢接话。林婴道:“算了,我们去问周小媚吧。”
“殿下。”润玉这才慌了,一把抓住林婴的裙角,“别丢下我,求你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别丢下我!你一走她马上就会杀了我!”
林婴回头去看叶咏诗,便在这一瞬间润玉飞快地在她靴面写下一个“周”字。
林婴脚趾在靴子里面微微一缩,心底瞬间了然——周天子同她说过,谢家有他派去盯着叶咏诗和谢准一家的眼线。
长睫垂落,原来这个人,就是润玉啊……
就见润玉眼神切切:“周姑娘只是帮忙抬到了岸边并未下水,水葬的地方只有我知道。”
“润玉!”叶咏诗声音尖利,“你刚才还说修竹与你情同手足,转眼就要拿他的尸身立功吗?”
润玉瞧她那眼神像要吃人,吓得缩了又缩:“什么立功不立功的,我是怕你杀了我。”
叶咏诗疯狂向他劈剑:“我不杀你你能不去吗?你分明是看拿我滋补无望,便要拿修竹去换混元一气功!你这无耻狗贼……”
林婴转手一道结界护住了润玉,任叶咏诗狂砍烂劈徒劳地发泄了一痛,终于累到收手时,才说道:“你放心,尸身与我无法共情,我也不是去毁坏他利用他。只是不看一眼,并不相信他真的这样死了。”林婴看着她的眼睛,“万一我能救回他一命,你应该也很高兴吧?”
叶咏诗咬牙切齿:“你能起死回生?真是好大的本事,可谢家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不见你对别人也有这份仁慈?分明就是为了拿到地图无所不用其极,还把自己说得好听!”
林婴道:“别人都是黑纱杀的,只有谢修竹是生母……”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所以他身上,说不定有转圜的余地。”
叶咏诗脸色出现了明显的激动,可是也仅仅一瞬间又恢复如常:“不可能,不可能!他若没死他的内息不知道会被多少五感敏锐的人感应到,在场那么多人,没人怀疑他没死……”
说话间林婴已经用圣愈术接好了润玉的腿,润玉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满脸激动地回身拜谢林婴,这一幕落入叶咏诗的眼底,恨意简直无法压抑:很好,连他你都要跟我抢!
林婴倒是没什么多余的颜色:“带路吧。”
润玉连连应承,像是急于摆脱叶咏诗,闪身走去最前边带路。他本就是因为效忠林氏才会与谢家结缘,所以服从林婴心安理得。可这一切放在叶咏诗眼里,却成了确凿无疑的背叛。
她一定要杀了润玉。
林婴转身跟上,左辞紧随其后,叶咏诗迟了两步,也跟上去,故意走到左辞身侧道:“都说这世界上,总是有本事的人说了算。现在林隐鹿也不在了,为何你这样的人物还要围着他的妹妹转呢?”
左辞用眼角看了她一下:“不为什么,随心所欲而已。”
叶咏诗尖酸地笑了:“好一个随心所欲,血统纯正的玉人族,确实招人喜欢。”
林婴回头牵住左辞的手,微微用力地握住,左辞忍不住轻轻一笑,也回握住她。
她在告诉他,她信他。
也相信他们之间,与什么玉人族,什么长乐转世都没有关系,林婴心里安慰的同时,也暗暗焦急,她想给左林两家,也给天下所有的恩怨回报一个圆满的结局,但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
润玉在前带路,就算不回头,也仿如芒刺在背。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叶咏诗落在他身上那些针锥似的目光。
他头也不敢回,话也不敢说,默默在前走着。
走不多远,汇合了周小媚与云氏兄弟。不知为何这几个人看林婴左辞的眼神有些微妙,一向藏不住话的云焕也似乎欲言又止。再继续走时,柳乘风蓝彩蝶这对扭扭捏捏的连体人,以及好些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江湖客,也都稀稀拉拉地跟了上来。
显然经过刚才的折磨,大伙都没剩多少力气,骂也骂不出来,能够走得动、跟得住就很不错了。
润玉看着这些人,同时还顾忌着虎视眈眈的叶咏诗,有些话只能心照不宣地留在肚子里。
脚下的路径越走越低,鞋底也会微微陷入湿泥里。
林婴低声问周小媚:“这条路,是你们水葬谢修竹的路吗?”
看吧,这就是多疑的玉人族,就算知道润玉是他们的人,也要另寻佐证。
周小媚道:“原来你真是去找谢修竹的?人都死了,你还找他干什么?”
林婴没有解释。静默片刻周小媚道:“一剑穿心,不偏不倚。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林婴没再接话,她明白周小媚的意思,无论谢修竹是生是死,她都不希望林婴继续利用谢修竹了。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哪怕她想去救人,旁人也只会觉得她是去害人。
若非至今大伙还误以为她是生门,身边又有左辞护着,在朝在野,更不知道有多少账要算到她的头上。
明明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突然对不起这么多的人了。林婴在昏暗的路上无声地前行,前前后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无论是什么,只要尽快了结就好。
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左辞登岸的巨石封妖阵前。
诡异的不祥之气在这阵中萦绕,好多人不自觉便止步于此,都好奇地看着这些造型各异的石头,随着目光上攀,窃窃私语也自四下传来:“这真是石头?怎么看上去好像……好像?”好像什么,又说不出来。
“别乱动!”柳乘风抓紧蓝彩蝶的同时分心警告道,“这石头里面封了妖血,这么多妖,是怎么镇在这里的?”他正打算细细研究,就听左辞道:“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柳乘风诧异。
左辞指着一处空地:“有妖脱逃了。”具体是个什么妖他记不清了,不过那里之前的确是有过一个庞然大物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静了静,队伍也在不自觉地靠拢收缩,恐慌之感如影随形。
林婴回头看了看,狠心道:“想活命的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林婴!”左辞试图制止她。
第135章 死门
林婴无奈地闭上了嘴, 可是心里又很不安,这时候云焕终于忍不住了:“这么说,她真的是死门啊?”
左辞林婴:“……”
左辞看着他们兄弟, 一时无言。
云铮焦躁地跺了下脚,他再也忍不住了:“那她既然是死门,咱们还围着她兜什么圈子?怪不得从打她来……”
“闭嘴!”左辞寒着脸斥责一声, 他万没想到苦心埋藏的机密最后居然会在他们哥俩的嘴里捅破, 看来刚刚趁他不在, 有人背地挑唆。
云铮悻悻闭了嘴。云焕砸么一下嘴皮, 不干了:“不是,你凭什么让他闭嘴啊?你以为他不说别人不知道吗?这里最后知道的就是我们哥俩了!全程跟个大傻子一样。”
左辞哼了一声:“你以为你现在不是大傻子?那我问你,为什么大家全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却谁都不肯说, 偏偏背地里拱火串辍你来说?”
“那是他们怕你。”云焕倔脾气上来梗着脖子冲左辞道, “我不是不怕你,我知道你能耐,但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要为了护她宁肯把我们都搭上?你知不知道整个北境心心念念盼了你多少年, 我们听你的话熬着、忍着,可是你在干什么?你在外面风流潇洒好不快活!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林婴微微偏过了头, 她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她一直都想和左辞分开, 偏偏……
就听见左辞笑了:“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仿佛永远都不会发脾气, 可说出来的话着实让人浑身发冷, “我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不重要, 你们长大了, 有主见, 这挺好的。但不管我是谁林婴都是我妻子, 你们只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我允许你们不拿她当长辈,就像过去许多年早当我也死了一样。但你们想杀了她解决问题,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明明是温和略低的声音,轻吟缓叙,却令整个气氛仿佛结冰了似的。
林婴不知怎么就突然冒出一句:“左郎,你体内的火魔会令你不知不觉心绪暴躁,不知可有发作?”
左辞一怔,先“嗯”了一声,然后含混其词,“我会控制好的。”
林婴:“如果发作你告诉我,别再忍着,我有办法。”
左辞面色严肃:“知道。”
这女人厉害啊,她趁左辞有伤,吃定了左辞会站在她一边,也吃定了没人敢奈何得了她。
云氏兄弟看着这一幕,无声之中压抑半晌,云铮才悻悻道:“……我们没想杀她。”说着还不自在地偷踢了云焕一下,示意他也赶紧表态。
云焕没等表态,林婴已经突然噗通一声,毫无犹豫也毫无征兆地跳下了水。
所有的江湖人看着,呼啦一声簇拥过来,明明觉得不跟上去她就要在再眼皮子底下跑了!可是又怕贸然跟上去会稀里糊涂交上厄运,毕竟林婴是死门!
可一想到她是死门,就难免又想起那句话——杀了死门,生门立现。
无数双眼睛顿时发出狼一般的凶光。只可惜这群狼现在不得不忌惮旁边虎视眈眈的左辞!
踌躇半晌,没有一个敢下水去。
这种感觉太憋屈了,尤其在现在这种,每个人的身体精力都被逼到了极限,每晚一刻,都不知道会多死几个人的境地里。
他们无法冷静,也保持不住矜持。可拼又拼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润玉紧随林婴之后也入了水。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咏诗也噗通一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左辞看着水面一圈一圈的波纹。
听着云焕在他旁边不停地碎碎念道:“我也没说要杀了她,但也看不惯你这么帮她……”云铮又在瞪他,这让云焕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可是怎么说才是对的呢?他不会圆场也想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道:“反正随便你了,我们从来没有当你死了,也没想过将来谁能立下什么大功就把你给取代了,你是取代不了的,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就是取代不了。我们没有那样的野心,也不可能有。
只是看见你真人,觉得和我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我爹跟我们说你的时候,你也不是这样的……”云焕觉得自己越说越乱,“我也不是说你这样不好,就是觉得这么多年不见你可能变了,我害怕你变了……”
云焕说着说着眼圈微红,他觉得一个大男人这样子特别丢人,怎么能跟个被辜负的女人似的,赶紧抹了把脸。
左辞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声道:“对她好点,为了北境。”
“什么?”兄弟两个反应不过来,也怕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都凑近了左辞一点。
左辞继续道:“别只顾着眼前这个界,这算什么?就算我们不去破除,天劫也在外头帮我们劈着,换句话说,七天天劫一过,林宴成了就要出山,败了法力场自散,这座山又能关得住谁呢?我们真正的威胁,只有永冻之咒。”
兄弟俩连连点头,心里激动,他们知道永冻之咒左辞是没办法的,可是这件没办法的事情他能一直记挂着,就说明他没忘了北境!他的心里还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