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如锦道:“误会,误会!我当然着急,只不过我天生胆小,比较谨慎而已。”
话音刚落,天幕之上忽然雷电交加,火与陨石从天而降,轰隆隆地投射到地面上!炸得山崩地裂,人死兽亡。
幸存着的人在旷野之中,被那雷电追赶着击杀!整个天幕都变成了血红色,好像是一只狰狞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无数的烈火陨石便从他口中倾出,遍地充满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声音!蓝如锦柳乘风几乎同时,挥手布去一张盾,遮在那些幸存者的头顶,护着他们狂跑回到山体之内,然后摊在地上大喘。
左辞眼睁睁看着,他刚刚在结界上破出的洞口,这么快便自动的弥合了。就连眼前的山洞,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几只白鹤闪着磷光飘悠而至。
“林宴的天劫已经开始了,大家还是留在阵里比较好。”黑纱笑着说道。
林婴心里一动,左右看看,有点着急了。
有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突然呜呜哭了起来。
还有的人后知后觉去砸刚刚弥合的山体,朝着外面无力的嘶喊:“大哥!大哥你回来,你别丢下我,呜呜呜……”
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异常沉重,如今,出去是死,留下也是死,他们上天无路,他们入地无门。
黑纱道:“公主殿下,如今这些账都要算在你的头上,不知你内心里,滋味如何呀?有没有觉得你这位哥哥,疼你的方式别具一格?”
经他这么一提醒,终于有人指着林婴鼻子痛骂道:“你们林家坐享天下上千年!如今人间住不下,还要踩着我们的尸骨去登天,算盘打得好响!”
——“对!要不是叶老我们还被蒙在鼓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草,这种人你们还指望她幡然悔悟吗?还不杀了她!”有冲动的拔剑上来,又被身后七八只手拽了回去:
“杀个屁呀她是生门!”左辞柳乘风闻言一个对视,又心有灵犀一般谁都没有多说。任由人群继续的狂叫道:“她能带我们出去!”
“可是她根本不打算带我们出去!你们还没看出来吗?”
“那也不能杀!她死了大家都得死!”
全场嘈杂,每个人都激动喊叫,各说各理,却吵不出一个好办法,死神迫近,焦头烂额。
其间还回荡着黑纱的笑声,他仿佛特别欣赏这出好戏似的,幽幽问:“现在,你还觉得你哥对你好吗?如果我告诉你,他当初待林柔,不亚于待你,他怎么翻脸无情把林柔推向万丈深渊的,马上就要在你身上重演一遍了,不知道你心里作何感想。”
林婴冷冷道:“将林柔带入万丈深渊者,分明是你!”
“可怜,你竟被林宴蒙蔽了这么多年,听我慢慢给你讲。”
黑纱不知在哪里,但是只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出他一定正在摇头:“当年我和林柔两情相悦,我在北征之中屡立战功,就是为了能够配得上她。”
林婴蹙了蹙眉,似乎极不耐烦根本不想听的样子,可是她微微一挣,被左辞抓住的地方便紧了一紧。
黑纱的故事还在继续:“可是这门亲事每次提起,林宴总是推脱不允,还经常给我派去危险多变的地方,起初,我以为他疼爱妹妹,所以要对我严加考验。哈哈左道倾,你记不记得我在你手下有三次大难不死!都是因为你不知道我会水遁,这真要感谢上天,当年交战的时候正是雨季,我看局势不妙总能快速逃跑,还能抓准时机突然偷袭,我藏在沼泽污水之中,刺死过云不歇的马!要不是你手疾眼快把人拽开,云不歇也凶多吉少。后来他才改成骑狼,因为狼鼻子更灵敏,能闻到臭水沟里的人味儿。”
仿佛被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左辞声音一冷:“谁不知道你,当时我本来就在撤退,懒得杀你罢了。”
黑纱怔了一下,恍悟道:“是这样啊,算了,做人做鬼,我都不想再跟你对上了,言归正传。”意识到话有些扯说远了,黑纱拉回道,“当时你在撤退,我这边当然算是立功,林宴每次都厚赏我,等你们终于撤回北境,归还了侵占的土地时,我以为时机终于成熟了,我可以去提亲了!却没想到,这婚事不等我提,林宴却先一步提出,要把我派去吐火罗。
我知道那边有好几百里的沙漠,常日酷热难挡,而林宴明知道我是水系的,那个地形最最克我!却还要把我派到那里去!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怀疑,难道一直以来,林宴都是想送我去死吗?”
林婴又不耐烦了,她微微一动左辞就抓她更紧,这次还摩挲了她手腕一下哄道:“你乖一点,让他说完。”
林婴:“你听他胡诌?”
左辞道:“听听何妨?”
林婴:“那你之前干嘛一直让他闭嘴?”
左辞:“之前他胡说你,我当然不许,现在在说他自己和林柔。”
林婴想起来了,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点头道:“那是该听听,毕竟有关林柔啊。”
第112章 黑纱
左辞没听出她话中有话, 只专注于黑纱的故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过往很多事件浮上心头,我便越想越对。比如几次绝境之中, 我都被战友抛弃过!抛弃我的那些人虽然受了处置,但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战乱年间, 用人之际, 我从来没有多想, 可那个时候, 我突然醒悟:会不会这些把我丢在绝境里的人,都是林宴授意了他们呢?
随后我侧面打听了几位,果然都是明贬暗升, 甚至有的已经提拔起来, 再次重用了,活的比我还风光。
我当时一下子就泄了气,想起这些年鞍前马后、疲于奔命,更为自己不值。如今好不容易战争结束了, 别人都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只有我不行。”
黑纱长长的叹息一声, 此时山洞之中, 遍地都是那些随地而坐的人, 也偶有交头接耳的细碎声音, 不知道有几个细听黑纱说话的, 黑纱也不在乎, 自顾自又道:“可是我一时, 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他!归家之后, 我想与父亲兄弟, 商量这件事情,才知道家父叶游龙当年被左道倾震碎了胸骨,已经卧床不醒近三年了!家人一直瞒着我,还在书信里告诉我他痊愈了,是怕我战场冒进,更怕我对敌分心。
弟弟又文弱不立事,因此全家老少都不想让我远行,他们希望我留下来挺门立户,就算不指望我能将水系发扬光大,也绝不能再衰败凋零下去了。我知道母亲担心的有道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家早晚会被新兴的水系世家顶替了玄门领主的位子,若有人来约战,家里连个应承的人都没有。”
林婴静静的听着,从前她只拿黑纱当鬼,听他说起这些,才恍惚想起他从前的确,也有做人的时候。
所以林柔爱上的,就是那个时候的黑纱,那个时候的叶清欢?
他是一位在林婴落地之时便凋零陨落的人物,林婴看着他一身黑袍笼罩着森森白骨,不禁开始猜想,当年的叶清欢,应该也是位极出挑的人物。
黑纱不知为何,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直到有人问他:“那后来,你怎么办的?去了吐火罗吗?”
黑纱这才醒过神来,笑了一声,道:“去了,”他说,“但我没真心去,我当时心知,这事既然当众点名了我,就是不给我回绝的余地,我若回绝了,那就是大罪。
我便换了个角度,去想林宴究竟为何要这样针对我?他表面给我的赏赐特别多,好像我是宠臣,但他其实对我距离感特别强,他极力避免私下单独见我,是为了什么?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他害怕我再提亲,他会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因为林柔已经坚决跟他表态,一定要嫁给我,为此还在闹绝食。这么多年我征战在外,每天早晚都与林柔通信,这些纸鹤,就是那时候我挖空了心思做出来的小东西,我给他们剪好了,写上字,每天都会放几只飞到林柔的身边。”
林婴心里一动,她知道,玉人族绝食,是死不了人的。林柔可以逼到林宴的所谓的“绝食”,应该只是她和外人的说法,她当时应该是回避日月之光,玉人族曾经的土地之所以悬在半空,真是为了装神仙吗?不是的,因为他们远比普通的人,需要更多的日月精华,即便如今落了地,林宴住在太阳宫,林婴住在明月宫,也都是按需选址,再取上吉利的好名字。
所以当时的林柔喜欢叶清欢,虽然已经到了可以为他“绝食”的地步,但是很多玉人族的隐秘,她仍然没有对他透漏半分。
可见林柔有分寸。
黑纱还拿她当做普通的皇族公主,这种毫无目的的倾慕,也的确打动人。
山洞之中,黑纱幽幽说道:“我思来想后,还是觉得这件事情若想从根本解决,除非我断了和林柔的来往。”
林婴心里一动,默不作声地望了左辞一眼。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左辞也扭头过来正在看她。
她忽然之间就有一点伤心了,她不清楚林柔知不知道,自己奋不顾身要嫁给的人,曾经在这个时候想过要放弃她。收回目光的同时,左辞摩挲了一下她的手。
黑纱道:“我想了三天三夜,虽然我觉得自己肝胆赤诚,人品家世也都挑不出毛病,但是帝君若真是看不上我,我也没有办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也许我再殷勤,他都横看竖看不顺眼,就像天天在我门前点头哈腰求我收到门下的……那个流民谢准似的!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他来给我当狗,给我舔地擦鞋,我都嫌他烦人。
所以能成一家人,能进一家门,是需要缘分的。
不过当时,我虽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是不敢说,因为林柔给我的回信里,始终还在坚决不二的为了我继续对抗林宴。”
林婴恨道:“你不值得!”
黑纱反驳:“什么叫不值得?我不是不爱她,我因为爱她就活该被林宴往死里折腾?我死了,我的家人又该怎么办!所以这条路,不能再往下走了,我想写一封诀别信,可是坐在书桌前,看见林柔堆成雪片似的来信,又生出百般的不忍,我哭了三天,写了三天,最后又把每一封都撕碎了,没有勇气发出去。”
林婴:“……”
“我想:交给老天吧,我老老实实地告别林柔去了吐火罗,还答应继续每天给她写信。临走之前,我以给父亲办完大寿再走做借口,偷偷画出来一道神行水遁符贴身放好,又揣上家里祖传的法宝小金蟾,用金蟾吸干了七条大河的河水随身携带。
按照帝君的说法,吐火罗人就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夷,他们不懂修行,就是蛮横一点的平民百姓罢了,所以我此去的任务就是在火山喷发之前,将他们带离危险之地,拯救他们的性命。如果真如帝君所说,这事不难。
我当时想,到了荒漠无人区,我就得早做准备,如果这次一路顺顺利利,就代表我和林柔有希望。万一再出岔子,那我和她就必须得断了。
路上,果然出事了。
刚入沙漠第二天,流沙就吞走了一多半的人命,这还是特意找了当地的驻军,号称活地图的人给我们当向导,他口口声声领我们走的是他走过千百遍,最稳妥的路线,结果没多远就直接把我的人都领到鬼门关去了。
叶家军里,死了好多好多的兄弟。
我坐在金蝉吐水带我重见天日的河边,甩脑袋倒出耳朵眼里的砂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不知道该庆幸自己命大心眼多,还是该哭自己对不起那些兄弟们!
若非提前准备得周全,此番我必定也死了!”
林婴道:“这能怪谁呢?你自己蠢罢了,找向导就该多找几个,把他们分开,各画一副地图,对比了之后再听从多数。”
黑纱哈哈一笑:“对,对,是我蠢,是我不撞南墙不死心,非得落到这步田地才醒悟。”
左辞蹙眉,微微偏头自林婴耳边低声道:“沙子底下是一只邪魔,专在客旅常走的路线底下窝藏着,这不是找位好向导就能解决的,那种地方的怪,自有吞沙吐火的本事,水系敌不过的,对上了就是送人头去了。”
林婴望着左辞,本来想说:难道你也认为我哥会故意让他死在邪魔口里?可是不等出口,她忽然想起来北境的“笑忘镇”,就说不出口了。
看来林宴,真的很擅长假手于人更改生死啊……
“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想回去救人,可是连着刮了七天的沙尘暴,我在里面什么都看不见,等能看见的时候,整片沙漠都像换了副面貌,完全认不出路径,罗盘也跟着失灵,更找不到地标。”
“我心里清楚,带去的人除我之外,大概都死光了。吐火罗人好对付,可是没等见到吐火罗人,我们就会先一步死在路上!那是一万多人!是我叶家的弟子!我叶家的修士!是我这次千小心万小心,挑出来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谁说道:“林宴真是太狠了。”
林婴紧抿着唇,这一万多的水系修士,如果真是林宴故意害死,的确太过分了。可是她又一想,不对呀,林宴只点名了你去,你明知道那里克水系,怎么还全带自家人?微一思索又不难理解,这是上几回被外人坑怕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断了和林柔的书信来往。我也没有回家,我就扮成当地人的样子,随便租个破房,浑浑噩噩度日。”
左辞了然:这是想装死埋名了。
“可是我毕竟放不下老父兄弟,过了一年多,我才乔装打扮,悄悄地摸回了皇城,结果不回去不知道,一回去吓一跳!
原来我不在这一年多里,瘫痪的父亲叶游龙已经红光满面、健步如飞。文弱的弟弟叶惊云也器宇轩昂,满面潇洒。家中如今门庭若市,往来皆是达官显贵。
这与我想象之中,不太一样啊!
我以为家里会衰微,怎么反倒更兴旺了?
我也没敢露面,打算等到天黑摸进去,有话偷偷说。在街角吃混沌的时候,我又听说,原来父亲和弟弟,都已经是登顶的名士了!每天慕名而来拜访论道者络绎不绝,这一点让我特别震惊!因为爹爹和弟弟什么能耐、多大天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若说这家里有一个人能登顶,也只可能是我,怎么会是他们两个?
可见这一年多,家里一定另有奇遇!我迫不及待的等到天黑,热锅蚂蚁似的从来没为什么事这样坐立难安过。
天黑以后,摸进家门,私底下见了父亲弟弟,我这才知道一年前,我们一行的死讯传回皇城之后,其他水系再也按捺不住的向我们家频频约战,被推出来挺门立户的叶惊云心中雪亮,这是墙倒众人推,都来争领主来了!
第113章 无情道
如今父亲病重, 我生死未卜,惊云自己又无能,这个家定是早晚守不住的, 但是叶家百年玄门,先人们不知历经多少奇险、付出多大血汗才有今天,就这样败落了, 叫他如何甘心?
叶惊云在我面前, 一把扒去了身上的衣服, 我这才看见, 他浑身都是刻在皮肉里的咒印,我惊得不轻,问他:“你浑身沾了这么多不详,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回答我说:“哥你知道那时候, 别说我沾点不详了,哪怕让我死,也比在那境地里熬着要强。我遣散了仆从,送走了至亲, 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给自己刻上一身咒印!
我当时想, 再怎么无能, 也不可以龟缩不出让祖先蒙羞。可是我只要迎战, 不仅我会死, 叶家嫡系, 从此也要绝后了。所以我要刻下这一身血咒, 今后我不管和谁对上, 他若手下留情, 让我体面的去了, 那他什么事都没有,他要羞辱我,虐杀我,这身血咒可让我化成冤魂厉鬼,叫他家永世别想安宁。”
这无疑是同鬼王定契了:自己马上要死,又无能逆转死局的人,会将灵魂献给鬼王,死后借用鬼王的力量回来复仇,大仇得报之后,也会永远留在阴间供鬼王差遣,永不转世,永不翻身。
可见叶惊云被逼到了什么地步!我被他吓出一身冷汗。
将这种邪术用在自身的人,是不配位列玄门的。人就算不死,也会慢慢活着发臭,慢慢变成活尸。可是万幸的是,叶惊云这身咒印,只刻了一半,并未刻全,也可以说,他与鬼王的契约并未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