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你回家守孝你不知道,六师兄那么厉害,他去北方游巡小半年了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音讯全无,不知生死……”
其余几人仍在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他们脚步轻快,左辞则刻意放缓,很快双方便错开得远了,也无意了解他们口中的事情。
他顺利在山脚下找到林婴。看见林婴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左辞自觉回来晚了,马上道:“好大一包,好重,好累!”
林婴立即上前:“你放下,我来背吧。”
左辞笑了:“有我在,怎么能让你负累?”
林婴:“可你不是嫌重嫌累,背不动吗?也该换我背一会。”
左辞摇头:“不,你该请我吃饭了,我的好殿下。”
林婴现在已经回到了肉身,其实也早就饿了,只不过她心里装了太多事情,分不出心去想吃饭的事,左辞这一提,才觉得是得吃东西,否则早晚撑不住。
“走吧,我带你去皇城最好的馆子!”
半柱香之后,两个人对坐在满满一桌素斋前面,大眼瞪小眼,林婴无奈道:“那个……本来想给你点些珍馐美味,结果帝王新丧全城斋戒……只能委屈你吃这个了。”说着夹了一片白菜木耳,送到左辞碗中。
左辞笑着吃了:“好吃!”说完店家又端上来几盘菜,左辞惊讶,“你怎么点了这么多?”
林婴道:“咱们俩,头一次一起用膳,我觉得应该隆重一点。可惜,弹唱奏乐的歌舞伶人,也被禁了,若是犯戒会招来死罪,有银两也不敢出来赚的。”
林婴居然还想安排歌舞?左辞有些受宠若惊了:“殿下,您赐我的这份席面,比起流水席来又如何?”他还记得林婴说过要请谢家吃流水席的事。
林婴道:“流水席……其实菜色也是寻常样式,但胜在人多热闹,吃法新奇。有温泉水沿着桌面上的石头渠流流转转的,水上飘着竹盘菜,还浮着好些花瓣,雅致不说,可供百十来人一起享用,且有温泉水在底下捂着,吃多久都不会冷。可惜……只有宫中缝了大节庆才能吃到,民间自是想都别想了。”
左辞点点头,将一根竹笋夹到林婴碗里:“不过我更喜欢我们俩人安安静静的,吃饭这件事,太嘈杂了不好。”
林婴笑了:“也是。”她将竹笋吃进去,酸脆爽口,十分开胃,又问他,“你去山上可见过南星云萝了没有?”林婴很惦记他们的近况。
左辞道:“没见到,不过你想知道也很简单,过来。”
林婴听话凑近他,两人额头相抵,左辞使了御兽术,借用一只仙鹤的眼睛俯览了群山,最终停在百草峰上一处背人的地方,南星一边烧纸一边流泪,脸色苍白,人也消瘦了好大一圈:“殿下你在天有灵,可知道你炼出来的仙丹今天都被人买走了!可惜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也没见到买家。我早就知道殿下是个天才,只恨世上明眼人太少了……”
左辞感受到林婴心头难过,马上御那仙鹤起飞,很快,又落到了一处教课堂外,里面传来郎朗读书声,上首的□□翻看着厚厚一叠试卷,飞快的批红之后,摇头道:“云萝,你最近的成绩一落千丈啊。”
云萝马上起立,消瘦的脊背拔直,纤细的白颈微低:“弟子知错。”
师尊叹息一声:“你这孩子,也不要过分沉湎悲伤,多和同修们走动走动,或者歇课几天,休息休息。”
云萝慌了:“弟子不歇课!弟子没事。”
这个小姑娘,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左辞御鹤又走,他正不知道林婴还想见谁的时候,仙鹤自己飞跃峰峦云海,到了百草峰对面的摘星峰,落在一处幽静的院落之外。
蓝彩蝶正在轻车熟路的爬墙。
“公子。”七星捧着厚厚一摞信件,哐地一声撂在一张桌案上,同样的信件那里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山,木制的桌面被微微压弯。
七星面色不善,撕开一封直接扔了:“又是她!成天不是跟踪就是堵截的,被我骂走多少次,又开始把情书掺在祈愿里!害得我想看一点正事都难。”
七星像大海捞针一样,从如山的情书里面挑选祈愿。
柳乘风坐在一旁看书,闻言抬眼,幽幽道:“你说的……可是日前,替我父亲戴孝的那位蓝姑娘吗?”
柳乘风居然记住了蓝彩蝶!真是不容易。
“除了她还能有谁?死皮赖脸的。挺大个姑娘好不知羞!”七星对她,可是一点好气都没有。
柳乘风有些出神,七星拿起一封信怪声怪气地念道:“夸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写了好几千封,最近终于有了新题材,劝你节哀啊,早晚添衣服,哪天该吃面条,哪顿别忘了吃饺子,婆婆妈妈的!”
说着又撕开一封,满脸嫌恶道:“这些更可恶!天天写信给你做明日的天气预报,几月几日刮大风,什么时候下大雨,有病吧!”
蓝彩蝶坐在墙头,俏丽的身形被树影遮住,托腮静静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们两个进来!”七星喊了一声,喊进来两位道童,他指着被拆开的一大堆信件道:“这一堆,拿去灶房里面引火。那一堆,搬去茅厕里擦屁股。”
“这……”两个道童有些为难,轻声细气的不知道在解释什么。
柳乘风,微微叹息了一声。撂下书卷,起身走了出去,蓝彩蝶马上挺直身板眺望着他:原来是去茅房了。
然而刚一打开茅房大门,如山的信纸随即坍塌!扑散了满地,柳乘风站在信海里浑身僵直,目光不自觉便落在了那些信纸上:
“南半坡的应日红都开花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吗?错过了花期,就要再等一整年了。”
——“真的不是我们躲懒,实在是茅房里面的纸太多都下不去脚了,凭咱们四个根本不是蓝姑娘的对手,咱们拉不过来啊!”
*
“金丝球来喽~”小二进门上菜,林婴急忙躲开坐直,共情被迫结束。
金丝球热腾腾的摆好,小二喜气洋洋的道了声:“您慢用”便出去了,左辞还保持着共情时候朝她倾斜的姿势,被林婴突然躲开搞得措手不及。
林婴急忙给他夹了一个金丝球:“里面是甜糯米或者红豆沙,外面是土豆丝,你尝尝。”她为了掩饰尴尬,又加了一句,“趁热,好吃。”
左辞只得咬了一口,这个是红豆沙的,甜甜黏黏,有些发腻。
边吃边回想林婴方才的反应,心里不太舒服。
他朝林婴看去,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在亲切的对他笑,殷勤地给他夹菜。
就好像,刚才那一刻的躲避和疏离,都是他的错觉一样。
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子,忽冷忽热地对待另外一个人呢?
难道不是喜欢就要靠近,讨厌就该远离,时近时远,时亲时疏。害得左辞对着满桌子饭菜,味同嚼蜡。
第61章 咱们被人盯上了
林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她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看别人脸色活着的经历,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左辞面前她就是潇洒不起来——她太在乎他的心情了,这不是好兆头, 可有克制不住自己,难道魂体时候吸过他的阳气,对我影响这么大吗?
“你也吃啊。”左辞忽然挽袖, 盛了一勺红鲜鲜的油豆腐, 浇在林婴碗里, “这个又麻又辣, 开胃又驱寒。”
——看来他没有生气,林婴拾起筷子低头吃了一口,立即呛咳起来, 白皙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咳咳, 咳咳……”
左辞起身给她拍背,喂水,咳了半晌,终于好了一点, 左辞问:“你不能吃辣?”
林婴捶着胸口点了点头,眼睛里都蒙了一层泪雾。
左辞:“不吃你为何要点?我还以为桌上都是你爱吃的。”
林婴:“我把所有的素菜都点来了, 我不爱吃, 也许你会爱吃啊。”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 就算不说喜欢, 就算明知没结果, 行动上也总会不自觉的想要对他更好一些吧。
左辞:“……”他笑了, “我确实爱吃。”说着将林婴的饭碗端了过来, 埋头舀起一勺油豆腐, 送进嘴里。
林婴:“你……”那勺子, 是林婴用过的勺子,那碗里的饭菜,也被林婴吃掉有一小半了!
左辞在吃她吃过的东西……并且!还将他那碗米饭给林婴递了过来:“这碗没辣,你吃吧。”
林婴:“……”
见她没动,左辞迟疑一下马上又将自己的饭碗端了回来:“店家,再填一碗米饭。”——林婴或许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但远远不如我喜欢她那样多。
“好嘞就来!”小二高高兴兴的又送进来一大碗,笑得呲出一对大板牙眯缝眼道:“二位客官杨柳细腰的,想不到有这么好的饭量,佩服,佩服!您慢用,不够吱声啊~小店随时再给您炒。”
“多谢。”左辞将饭碗摆在林婴面前,“你快吃啊。”
林婴:“……哦。”
她这才迟迟疑疑的拿起了筷子,眼看着左辞将原本属于她的那碗米饭吃的干干净净,接下来的菜,她却都没怎么吃出滋味来,想问左辞为什么,又觉得有些问不出口。
“这油豆腐滑嫩烫嘴,舌尖嘴皮都被麻辣味道给烫得特别过瘾,林婴你真的不试试?吃慢一点不会呛到的。”他说着举起一小勺,递到林婴面前,不远不近的。
林婴摇摇头:“我吃不惯的。”
左辞那小勺子便拐了一个弯,送回他自己的口中。
林婴看着他的动作,难免想起自己之前也用这个小勺喝过汤,心里觉得很……怪异,就是那种,忽然和他亲密无间了的感觉,有些暗喜,有些暗忧。
林婴终于忍不住道:“左辞你……你平日里跟别人,也是这般,不拘小节吗?”
左辞很痛快地回答:“不是。”
林婴马上又问:“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左辞:“当然知道。”
林婴品味这句话,忽然被一股特别期待的感觉怂恿着:“ 那你为什么?你难道单独对我,对我……”
天呢我在问什么?问左辞为什么和我不见外?他如果回答他喜欢我我该怎么答复!真是傻脑子欠雷劈,怎么自己挖坑自己跳!?
林婴正追悔莫及,就听左辞悠悠哉哉道:“因为我们……”
“左辞!”林婴急忙起身,夹了一块糕点硬塞在左辞嘴里,“你吃这个,这个我从前最爱吃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你尝尝看。”
左辞差点被她噎着,喝了一大口茶水才勉强吞下:“太甜了,还有些糊嘴。”
林婴:“……哈?”
左辞:“不过很好吃。”
有馅料黏在嘴上了,林婴拾起绢帕探手过去,给他擦了擦。
左辞就静静看着她,有心想抓住她的手,可又怕那样反会吓到了她。
收回目光,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殿下……”左辞低着头,颇有愁容。
“怎么了?”
“谢谢殿下厚爱,但我是真的吃不下,我太饱太饱了。”左辞遗憾道。
林婴马上放下筷子擦了擦手,这才发现一顿饭的功夫自己总在有意无意的给左辞夹菜,以至于他面前的盘碟几乎被各种食物堆成了小山。
左辞:“要不然都打包,我带着路上吃吧?”他发现只要自己不主动,林婴就会有意无意接近过来,对他很好。稍微主动一点,反而把她吓退,就像……一只头脑简单,好奇又警惕的小鹿。
有趣。
“这怎么能带?你只把那几盘未动过的糕点包起来还行。你爱吃甜的吧?”林婴记得他袖囊里日常总是揣着几块糖。
“我什么都爱吃。”只要跟你在一起。
“嗯。”林婴应了一声,微微笑了,“我也很爱吃甜的。”
这个左辞早就知道。
他还记得当初被林婴捡走之后,她曾在平静的夜里突然发疯,将屋子里的东西能摔的摔,能砸的砸,还在一地狼藉里面瑟瑟发抖,低声呜咽,将满院子的人统统吵醒。南星疯了一般砸了很久的门她不开,后来把门拆了闯进去,也不知道都看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