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吾排开众人走上前去,满眼无力地注视着林婴:“好孩子,老夫……老夫能为你做什么?”
林婴抬起泪眼:“我要去找左辞,不许他们缠着我跟着我。”
“你一个人去吗?”
“是。”
“可是他在鬼界……你要去鬼界找他?”
“是!”
长吾注视着林婴哭红的眼睛,片刻后,突然抬手设了一道结界将这方天地所有的人都笼罩其中,并抬手只推了林婴出去。
“你在干什么!”苏清河趴在结界上面用力捶打,可是他和林婴之间的隔绝如此坚固,根本无力冲出。
林婴泪眼朦胧朝长吾深施一礼,转身独自离去。
“长吾掌尊!你就这样放她独自离去,就不想想遍地的活尸,还有觊觎玉人族的居心叵测之辈?她只身怎么可能到达鬼界!你这是让她去送死吗!”苏清河扯着长吾的衣襟呼喊,林怀玉勾唇一笑。
“放心吧,我姐姐生来便能驭鬼,就和她掌握天地风水的能力一样,与生俱来的东西,绝不会因为内丹破碎而消失。”
“驭鬼?”苏清河有些不敢置信,南星同样觉得意外,因为林婴有这种能力,居然连她都是不知道的。
“这是……你们玉人族都有的能力吗?”南星忐忑问道。
林怀玉摇了摇头:“并不是,唯独婴姐姐有这样的本事。”
林柔面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她便恢复如常了。
她要去鬼界会她的情郎?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趁现在,去会会重伤昏迷的林宴了。
……
长吾当时那一推,不光是将林婴推出了结界,还将自己的灵力,借了一半给林婴。
林婴借此力将自己传送到了左辞的小木屋,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变得沉默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林婴走进去,原来鸡舍里的白鹅肥鸡都没有了,推开木门,里头蛛网缠结,飞灰扬尘。
林婴急匆匆问:“小狸在家吗?”边说边朝里面走。
室内空荡荡的,一丝人气也没有。
林婴踩着木质楼梯登上二楼,还是没有小狸。林婴东翻西找,她记得左辞拥有一个传送到鬼界的传送蛋,小狸时常藏起来,会藏在哪里?小狸的窝里也没有,上次左辞就是在他窝里找到的,他肯定又给转移了。
林婴翻遍了左辞的小屋也还是找不到。她放弃了,决定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直接走过去。出来木屋走了几步,林婴忽然停住,又转身折了回去。
她伸手朝鸡窝里面摸。
鸡窝里面是干烘烘的茅草还有鸡毛,地面上还有干巴巴的鸡粪。林婴翻到第三个鸡窝的时候,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球,她的心砰砰乱跳着,没想到,这东西居然真的被她给找到了!
林婴回到木屋里,回忆当时,左辞好像就那么顺手一摔地面就出现一个洞,人跳进去就到了鬼界了,至于有没有什么咒语?需不需要选择一个特定的时辰,林婴记不清了。她用力将传送蛋朝地上一摔。行就行,不行的话她就继续赶路,不能再耽搁了。
噗通噗通的心跳声,仿佛要把胸腔撞碎了。
须臾,地面绽开一个混沌的黑洞。里头哭哭笑笑,波云诡谲,手脚沉浮。
林婴纵身跳了下去。
眼前混沌一片,周遭气流旋涡,好像一瞬间也好像过去很久,才飘飘忽忽地落在了实地上。
所处之地一片废墟,抬头望去无星无月,这是鬼界吗?怎么一个鬼也看不见?
林婴试探着朝前走去,直到脚下踩到木制的碎裂匾额,林婴才确定,这里的确就是曾经的鬼市,只不过已经被毁掉了。
她挺希望能碰见鬼的,如果碰见了,她就向鬼打听一下路径。
可惜别说鬼魂,就是鬼火也没看见一星半点。林婴莽莽撞撞地奔跑起来,就好像要从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跑到人声鼎沸的地方去似的。可是跑了很久,她所在世界,只有一片漆黑的荒芜废墟。
直到一阵咯咯咯咯的笑声,从她背后传来。
林婴猛地回头,看见黑暗中一双眼睛幽幽闪灭,飞速拔剑在手。
直到小狸顶着这双眼睛,笑着,从黑暗中慢慢脱身。
“小狸?”林婴又惊又喜。它在,说明离左辞已经不远了。
小狸却冷笑着斜眼打量她:“你不笨嘛,居然还真找过来了。”
林婴知道它讨厌自己,说话难免这样阴阳怪气的,不过她不在乎:“小狸,你知道左辞在哪里吗?”
“我当然知道。”小狸一脸倨傲。
果然,林婴两眼一亮:“带我过去好吗?”顿了顿,“求求你。”
“哈哈。”小狸甩着大尾巴扭过头,两眼恶意喷薄:“你跟我来,林婴,你跟我来,我留下传送蛋正是为着你呢。”
林婴匆匆跟他行走,心里都是不好的预感但是不问也不说,薄雾好像蛛网一般缭绕在漆黑一片的鬼界,让人看不清楚前路如何,直到一脚踩空,林婴猛然刹住又退了回来,脚下有松动的石子砂砾扑簌簌落下,林婴蹲下来,却一眼望不见底,抬起头,也望不见对岸。
一道深渊割断了前路。
林婴问:“小狸,左辞在这下面对吗?”她声线颤抖。
“你知道这深渊里是什么地方吗?”小狸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绕到了林婴身后。
林婴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但是她只顾流泪并不躲闪:“是什么地方?”
“是封印了沉睡魔主的地方,也是埋葬了上古亡灵的地方。上次他为了给你夺取血灵芝,甚至不惜吵醒沉睡的魔主。当时我就猜到,左辞他早晚会死在你的手上。”
林婴流下泪来:“沉睡的魔主,是指鬼王吗?”
小狸冷哼一声:“鬼王算什么!他跟左辞一路,都被魔主撕成碎片了。”说完猛地一扑,将林婴推下深渊。
“他那么喜欢你,你一定要陪着他呀,林婴,请亲自认识一下魔主吧。”
预料中的尖叫没有按时响起。
林婴居然就那么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坠下去了!
小狸觉得,有点扫兴。但是更多的,是心里空落落的无以为继,他做完这件事,不知道还能为左辞做些什么了。
小狸趴在悬崖边,他本也没打算走,他早就做好了要陪着左辞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以来,林婴竟是第一个走进来找左辞的活人。
本来还以为会是云不歇。
他望了黑黝黝的深渊一眼,里面冷飕飕的气流不时扑在脸上,袭得人浑身战栗。
小狸又站起来,盯着下面想:这么半天过去,林婴摔死了吗?她内丹已失,一定摔死了吧!左辞知道会怪我的,可是,可是……
可是,就算我不推这一把,林婴也会跳下去的。
——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来,让它有一点心酸。
……
冲破涤荡的寒流飞速下坠,在将要触地的同时,身体变得像叶片般轻盈,飘飘悠悠着落下。
失去了修炼的内丹,属于天地灵气赋予她的,很多玉人族的本能却比从前更加凸显。
站在实地的时候,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不知道是冷得还是怕的,周围浓墨一般的黑。试探着走了几步,林婴突然感觉右腿被什么猛咬了一口,猛踢猛甩却甩不脱,被咬住的地方钻心样疼,拔剑去戳时,那物咯咯笑着轱辘跑了,好像一个球。
林婴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只萤火蛾放飞,借着幽光查看自己的伤口,看清齿□□里一沉,如果被活尸咬伤也会变成活尸,可这活尸怎么能是个球呢?萤火蛾飞过去,那球轱辘着又跑了,是一颗人头。
只剩下人头了怎么还不死?林婴飞快勒紧了伤口持剑站直,朝人头靠近。
人头满地轱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动作显然比僵硬的活尸敏捷许多,不过某一瞬间,林婴突然辨认出来,叫破他:“沈宽!”
沈宽只剩下一个头,但却居然不死。听见林婴叫破他,干脆也不逃了,停下来用舌头舔着尖牙上的血迹,享受道:“玉人族的血,滋味果然不一般。林婴,大人物们都死光了,活该你落到我手里,乖乖认命吧。”
林婴眼神错了一下,有恃无恐地一笑:“沈宽,你好像高兴的太早了。”
沈宽疑神疑鬼地一滚头,林婴拔剑劈了出去,可惜沈宽跳起来又落回地上躲过一招,同时也看清楚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哈哈笑道:“林婴你内丹已碎,也就这么点本事了,我……”
林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持续出招,她虽然没有灵力加持,但单纯的剑法也使得极妙,沈宽躲避过程中,左耳朵削去一角,脸也被划花了。不过他好像早就已经感觉不到疼,随时随地滚去黑暗中隐匿,又趁林婴不注意随时随地滚出来咬,一路上甩不脱杀不掉,就这样纠缠林婴几十里路。
直到林婴背靠一块石头休息时,沈宽趁机无声无息地滚动过来,石头后露出她一片雪白的袖角,玉藕般的腕子在衣袖里面若隐若现,沈宽悄无声息滚动过去,迫不及待一口咬住,林婴反手将他头颅捶入一个早准备好的石坑中,拔出血淋淋的手臂,居高临下看着卡在坑底,进不去出不来的沈宽。
“你最后见到左辞,是在什么地方?”
沈宽疯狂舔着唇边的血,闻言奸笑道:“你想找左道倾,他就在这个坑里,你进来找呀,哈哈哈哈……”
“林婴你别走啊,你进来找啊,他就在我旁边等着你……啊!”
林婴一剑刺入沈宽口中,拔出剑时,他眼睛仍然能动,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
林婴继续向前走。
虽然没有了内丹,但是她可以感受到这片深渊之内有片庞大的气场在前方凝聚不散,实力的恐怖和悬殊,就算是巅峰时期的自己加上巅峰时期的哥哥也决不能企及,那就是所谓的魔主吗?
林婴不知道找到了打不败的魔主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她只是不停的靠近,再靠近,好像只要她靠近魔主一点点,就可以靠近左辞一点点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真正站在这片法力漩涡的中心,在这里,四外万籁俱寂,唯独地面的中央插着左辞的宝剑。
剑柄上镌刻着“誓约”二字,林婴探手摩挲字迹,耳边仿佛回响起他无数次向她保证过的那些话:“我决不在这个时候杀林宴,我决不在那个时候拆毁林宴……婴婴,相信我……”
——是不是因为要他保证了太多次,以至于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想着把云不歇和林宴送出鬼界,而自己却长眠于此,尸骨无存。
我为什么没有叫你保证,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活着回来见我呢?林婴半跪下来亲吻剑柄,低声啜泣。
哭过一会,她突然拔出左辞的剑站直身体指着前方,可前方只有一片混沌虚无。她转了一圈,用剑指了一遍各个方向,虽然这里看上去除了她什么都没有,林婴仍是鼓足力气大声喊道:“魔主你在吗!”
“你出来!”
“你把左辞还给我!”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你把左辞还给我!”
声音在山谷之间跌宕来回,反复冲撞。林婴喊着喊着跪在地上哭出声来,她在内心反复叩问,如何才能挽回这一切呢?如果有人可以告诉她,那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事情怎么就会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一定是她做的不够好,她替左辞想的太少太少了,好像总有那么多必不可缺的事情排在左辞前面,都比谈情说爱重要得多。可是到头来,失去左辞,拥有的一切也随之失去了意义。就连活着也只剩下痛苦,呼吸也仅仅是对五脏六腑的另一种鞭打折磨。
所以:“左辞,你回来好不好。”
“我怎么样做,你才可以回来呢?”
林婴鬼使神差的开始启动招魂术。
她相信,左辞的魂魄如果就在这里一定会过来见见她。
至于见过又怎么样?她这里也没有合适的肉身供他附体,她都顾不上了。
来之前她一门心思的,只是为了殉他而来。但是来之后,看不见他的模样,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