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碎片连带着席卷起满世界乱串的灵光,全都朝着天裂这边聚拢缠结。有人一步跨出立于至高,单手轻轻一招,这满世界乱窜的灵光便全都被他收拢过去规矩缠绕,在他手心极快地凝成一个炽烈耀眼的灵珠。
全地的目光都瞩目着他,没有谁可以抗拒得了。细看那人,一身黑色道袍,其上风波云动,身后是飘飞的大氅和墨染的乌发,玉面之上,剑眉入鬓,目若朗星,一身圣光透体而出,宛若天神在上。
天神此刻,敛目低眉冲着下方幽幽巡视,看见满目疮痍似乎面含悲悯,待目光落在林婴身上,立即浮现亲切笑容:“婴婴,别来无恙?”
“哥!”林婴呼喊的同时也懈了力气,瞬间倒下身来,被左辞一把接住,同时由她一直加持的那颗树苗倏忽便萎缩遁土无影无踪了。
——怎么回事?被人耍了?
“是黑纱。”左辞也不明白黑纱到底动过什么手脚,只知道肯定是他。
“黑纱……”林婴一听这个名字,便什么都懂了。只是她来不及对左辞解释便跌跌撞撞朝林宴走去,林宴无动于衷地打量着她。
“废了这么大劲儿吗?”在林婴快走到的时候,林宴终于迟迟地迎了半步,接她一把。
“哥,恭喜你。”林婴说着恭喜的话,可是两行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林宴听完便笑了,深深望了她身后的左辞一眼,问道:“跟他周旋很辛苦吧?”
林婴摇头:“不辛苦,只是我刚才,还以为你死了,我好害怕你死了!”林婴边说边抹眼泪。
林宴轻轻拍了拍林婴的背,仍是望着左辞对她说道:“是哥哥无能,要你如此辱没自己才能成事。”
“我并没有辱没自己。”林婴直起身望着林宴,“先不说我的事了,谢公子他父母,为了我都不在了,你应许他们的事情……”
“难道我会食言吗?”林宴笑着反问。
谢修竹听见林婴居然把他的事情放在第一位去说,而且还把他父母的死因归咎在自己身上,感激意外,又觉得很不踏实,忙拱手道:“殿下,臣办事不利,不敢居功。”
“这是公子应得的,一路走来我心甚愧,请你万万不要推脱。”
谢修竹便不好再说什么,同时忍不住望了左辞一眼,扪心自问,他们家其实没有帮上林婴什么,真正维护她的人,始终都是左宗主。
“你们说完了吗!”柳乘风在旁边虎视眈眈地问道。
“还没有……”林婴很虚弱,模样甚至好像在交代临终遗言,这让柳乘风想问问父亲的事情,也咬牙按捺了回去,只能恨恨地在旁边等着。
可偏偏林婴,在这个心急火燎的关口,三次张嘴,三次又咽了回去!眼底不停的落泪,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婴婴,你的心意我领了。”左辞在后面说道,“我设个界,你先进去休息。”
林婴头也不回,但是眼泪更汹,她知道如果自己去劝哥哥放过左辞,那么左辞一定无法忍受自己替他求情这种事情,恐怕一切会变得更糟,她也明白自己什么都阻止不了,可是让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又如何熬得住?
“不劳宗主费心,我妹妹累了,当然是回家休息。怎么能随便住在你的结界里。”
“你看她的样子还能撑回凌敬吗!”林宴就在林婴身边,居然也不替她加持!
“谁说要她回凌敬了。”林宴慢条斯理,“我们的家,叫做仙京。”
随他话音方落,天裂之口突然扎出来岛山的一角,并且越出越大,上方巨岛漂浮高空缓缓移近,下方众人纷纷仰望,却一眼看不见尽头。
那就是传说中的仙京?
仙京逐渐遮住太阳投下阴影,将下方这座残败不堪的小岛寸寸覆盖,林婴立足之地,逐渐彻底见不到日光,她虚弱道:“哥,恭喜你真的做到了。”
“仙京属于所有玉人族,何必单单恭喜我?”
“因为并不是每一个玉人族,都有同哥哥一般的志向。我知道哥哥心心念念很多年了。”
林宴深深望了林婴一眼,明白她的意思:“你所做的我不会忘。”
“我并不是在向哥哥邀功。”林婴红着眼睛,苍白脸色强颜欢笑道,“见你达成所愿,我是真的为你高兴。”说这话又掉下眼泪来,“而我心心念念之事,还不知道能不能达成,真的达成了,又会不会有人愿意替我高兴?哥哥已从苦海里熬上了岸,而我还不知要挣扎到几时方能解脱。”
“妹妹何苦如此悲观。”林宴佯装不解,“难道我会只顾自己不顾你吗?从小到大凡你想要的东西,哪样不是招手即来?就算现在想要一个难办一点的,你哥都是天神了,凭他什么无价之宝,竟配让你忧愁?”
“哥你心知肚明!”林婴豁出去了。
“婴婴,这么多人看着呢。”林宴尴尬,很是头疼。
“我不管,我只要你说,你到底愿不愿意成全我?”没了日光林婴的身体正在加速虚弱下去,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她强撑至此,就是为了逼迫林宴答应她,放过左辞。
左辞怎么会不懂,他体谅林婴夹在中间的难处:“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快回仙京休息去吧。”
“哥,回答我!请你以天神之名回答我!”林婴绷紧心弦不肯松懈。
林宴不耐烦道:“好好好,我答应你,凡是你喜欢的东西,你看中的人,我都给你留着就是了。”
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刺耳,不过左辞不想当着林婴的面计较,刚想劝她离开,林婴突然昏倒了。
左辞下意识上前想要接住她,可是林宴距她更近,动作更快。
左辞明白林婴得到这句话,便再也撑不住了。
“她可是你亲妹妹。”左辞实在看不过眼,“你就看着她虚弱这样但却无动于衷?这么长时间都不为她输送一点点灵力吗!”
“妹妹倒是真的,不过亲妹妹?”林宴笑了一下,神情毫不紧张,“我的亲妹妹,只有长乐一个人。林婴和林柔,都不是真正的长乐。他们俩,都还需要我的调教。”
“他们俩?”左辞瞬间如坠冰窟,“林柔不是早就死了吗?你把林婴和她比,亏她刚刚为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把林婴还给我!”联想起林宴如何对待林柔,左辞顿觉肝胆欲裂。
可惜林婴在他手里,左辞就算再怎么想动手也只能强行忍住!
“她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先管好自己吧。”林宴将林婴轻轻托起,上方的巨岛,几缕根须倏忽垂落,一点点将林婴缠裹起来,又一点点吊引了上去。
林宴道:“你不觉得让她睡着了比较好吗?加持她,让她掺和下去对我们全都没有好处。”
左辞望着林婴陷入两难,他担心林宴不会好好照顾她,可是自己要战斗,身后也没有稳妥之人可以托付。
在这间隙,柳乘风突然剑指林宴:“我爹怎么死的,请你解释一下!”
“当然是为你而死的。”林宴面无表情地说完,平底炸起两道光柱,分别将谢修竹与柳乘风笼罩进来,他们两位的身体,不自觉便顺从光柱开始向上飘升,谢修竹有些不知所措,双手一摸那光柱,只觉得触感坚固,活活将他笼罩在里面了。正摸不着头脑,见旁边的柳乘风正在另外一道光柱里面拳打脚踢,嘴里分明说着什么,可惜外头听不见,他也挣脱不出来。
只听林宴幽幽道:“谢老是我选中的人,如今他不在了,便由谢公子子承父业。至于云中君,这是令尊为你付出一切才借来的天运,我渡劫飞升成为首神之时,他要我点你为将。
如今选中二位位列神班作为我的副官,同入仙京得享天地纯元正气,望二位恪尽职守,惜身惜福。”
仙君飞升点将,点了谢修竹、点了柳乘风,但却根本没有林婴什么事。
左辞忍不住替她感到心酸,枉她如此信任林宴!对林宴的所作所为更加忍无可忍!
“林宴林隐鹿,我要向你约战!”此言一出,寰宇静谧。
林宴双眼一亮,一直含蓄的笑容此刻终于舒朗了起来:“好啊,我等这话很久了!”
作为仙君,他是不能主动去向凡人约战的。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林宴心里很担心左辞会退缩,听他终于说出来,暗道一声万幸!
作为前世今生的宿敌,林宴曾经很痴迷地钻研过左辞这个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他这个人身上,有一股莽夫身上才有的愚昧的鲁莽,比如自己去做一件事,先要筹划得万无一失。而左辞往往脑袋一热,明知犯险但他只要认为对,便直接去做了。
林宴不知道该笑他傻,还是该敬他孤勇,竟然主动给强者奉献欺杀的机会!
他望着左辞深深一笑:“不愧是你,真的敢说。”
第161章 天外观天,局中观局
“左道倾你是傻子吗!”有人震天动地地吼了一嗓门, 左辞回头一看,竟然是黑纱从阴影里面现了身,只见他气急败坏道, “林宴就在等你这句话你知不知道!都是凡人的时候他不是你的对手,都成仙君了他更加不会是你的对手!只有趁现在!他才能杀了你!你若糊里糊涂的死了,这世上更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他甚至边说边走上前去作势要同左辞并肩而战, 并且低声劝说:“我拼个灰飞烟灭也要阻拦他, 你趁机快走!找个洞天韬光养晦, 等飞升之后再战不迟!”
……左辞真是觉得有些魔幻了:“谢谢你, 但还是不必了。你刚才挖了个坑吸走林婴那么多灵力!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你怎么还拿林婴当好人!”黑纱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千万别被她的眼泪和花言巧语欺骗了,她对林宴忠心耿耿, 对你只是利用!”
“哈哈哈哈哈哈……”林宴开怀大笑, “叶清欢啊叶清欢,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有趣。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做得很不错啊。”
“什么?”黑纱一愣,旋即斩钉截铁发指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恶意挑唆!我与林宴不共戴天, 怎会听他指派?!”
“你没有听我指派吗?”林宴反问的同时瞥了一眼死去的巨树,“我在梦里告诉你, 我的飞升之日, 和复活林柔的方法, 你难道没有照做吗?”
黑纱如坠冰窟, 声音都颤抖起来:“梦里?原来你是故意泄露!?你、你为什么!啊柔已经被你害死过一次, 你还不肯放过她!?”
“让黑纱, 用林婴的力量去复活林柔?”左辞声音森寒, “这是你的主意!?”如果是这样, 那么林婴的损耗岂非比他想象之中还要严重!林宴如此安排, 到底安得什么心!
“我只是随口一提。”林宴懒懒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让他知道了那么多,索性再借他之手行个方便而已。”
“接招!”左辞再也不愿从他齿缝里多听一个字!
终于开始了,林宴看着左辞剑光射裂出耀眼的白芒,明白这是前世今生,做神、做人甚至做鬼都避免不掉的宿命对决。多少前情铺垫,都是为了今天。
眼里凝视招法,唇角漫散笑意。探手拔出天问,挥剑迎击誓约!
神武相击,灵波互撞,白芒炸散,掠过彼此直去天边,所经之处平山填海,飒风驱雷紧随而至。
遥远的云麓山巅,孤立着一位青年面孔,却发白如雪的男子,他阖眸静立不知多久,直至那从北方传来的凌厉光波一闪而至时,才轻轻抬手,将那恐怖如斯的力量止损截停。
就在天下修真界全部瞩目北方的时候,恐怕只有他轻轻抬头凝视上天,头顶光天白日,那双眼睛却可以透过缭绕的风云望穿深蓝的天幕。
天幕之上,银河流淌,星斗交织。
紫薇移位,星宿重逢所造成的奇异天象,真是令人目眩神迷。
男子痴痴地凝望片刻,忽然蹙起眉来,神情透露出神祗才有的悲悯——即将被他们带衰的星辰实在太多了,这样很不好。
因为上古世界,就是天神互杀才会生灵涂炭寸寸崩陨的,虽然他们的力量远远不如他们前世,还不至于打到星河倒转九天云倾,可是……可是……
男子的眉心越蹙越紧,他在遥感一个人,终于感应到了!可是那个人变得好虚弱,而且距离他们实在太近了,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
男子心思一动,守候很久的玄鸟便自云端滑下供他落足,待他赤足踏上去时,心里又改了主意——与其劝诫两个顽固不化的人,还不如带走那个绝不可以被他们波及的人。
鸾鸟展开巨大的羽翼,载着主人自云麓山上腾升了起来。他们之下,那原本风景悦目规划整齐的仙山此刻一团乱麻,一个大坑突兀地印在山心。
那里曾有一棵树,在林宴飞升时被连根拔起,移栽去了悬浮半空中的那座孤岛上面。这件事情,是林宴交代他的心腹周天子亲力亲为的。
鸾鸟一去千里,眨眼之间便落在了那颗树上,树下面,周天子正在亲自培土,因为忽然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才抬头望见了无声而至的人。
——“苏圣人?”周天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放下手中的事物向苏水镜躬身行礼。
苏水镜赤足踩在树枝上,又轻轻落于地面,就像一片树叶飘落下来。
“圣人这是知道我家主上位列神班,特意前来恭贺的吗?”周天子猜,一定是这样。否则千百年来,哪有一件事情可以惊动他老人家?
苏水镜却令他意外地摇了摇头:“林婴公主,身在何处?”
周天子一愣:“她、她在偏殿睡觉。”
苏水镜遥望四周,此刻仙京之上,正在大兴土木,一切都在重新建造。
“周天子可有闲暇替我引路吗?”
“当然、当然。”周天子做出恭请的姿势。
下方世界打得山崩地裂,而仙京却可以摆脱全地独善其身。且天地灵气都在缓缓朝着这里汇聚,行进的路上,灵株缔结奇珍异果,被周天子顺手摘下献给苏水镜说:“仙君游历四海看遍八荒,觉得我们这个小地方怎么样?”
“很好。”苏水镜漫不经心地接过,咬了一口果子,周天子显然对他的敷衍回答不太满意,反问说:“难道天之上下,圣人还曾见过有哪一处能与我方并列齐名的土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