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修竹不明所以地听着:“这山里的路根本不能用走的, 因为不管怎么走, 都是死路一条。”
“死门一动, 万门皆动。就是这个意思。”林婴补充道。
此中的生门,必须站在生门该站的方位上才能发挥其作用。而作为死门,她可以随时随地转动五行, 将任何一门开在自己的脚下。
左辞点点头:“我真是有点佩服林隐鹿了, 就算我也看过地图还是什么用都没有。只有你知道错乱的五行应归回到什么位置才是正确的吧?”
因为正确的宫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顺序,只有林婴会和林宴心照不宣,根本就没在地图上面体现。
地图对她来说, 只不过是错乱位置的参照物,具体怎么挪移, 都在林婴心里。
“嗯。”林婴轻轻答应一声, 眉心微微蹙起, 虽然她身上的追踪符并没有摘下, 左辞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轻易试探她的心。
所有人的瞩目之下, 果然是柳乘风忍无可忍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既然看完地图, 你不立即去帮你哥, 还在这里耽搁什么?”
“哦。”林婴仿佛被他这话一提醒, 才刚刚想起来自己还要去帮哥哥似的, 可是她在迟疑着什么?是想甩开我们所有的人,尤其不想让我跟着?却不好意思直说吗?
一道惊雷,轰隆一声将山体劈开了一道裂缝,众人不可自控地随着山体一颤,无数土石从高处滚跌崩落。林婴挥手解开了众人的禁锢,柳乘风布了一道结盾,遮在所有人的头顶。
结盾上面被石块砸得噼里啪啦,声音直击耳鼓。
解开禁锢的人们一时间竟忘记了逃跑,都站在原地仰头看着,终于停下来时,每个人都能透过渐散的尘烟望见头顶那道丈宽的裂口,还有裂口外面狰狞的天幕。
滚滚奔雷紧锣密鼓,刺目电光东闪西没。又是轰隆一声!雷电交织着向山体劈来,宛如天神手持巨斧正振臂锤击、又像无数精怪也趁机露出獠牙与尖长的趾爪,疯癫撕咬。
山体在无数怪力旋涡的中心,被拍击、被摇撼、被倒拔、被扑卷。
脚下颤动,头顶轰然,天地一齐发力,神鬼联手催逼,都在朝着这里大张旗鼓肆意发泄,左辞看着这一幕,不安道:“婴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林婴见他表情严肃,凑近两步听他说道:“我的天劫,是七天七夜,而你哥哥,身体与魂魄一分为二,以便他在云麓山和灵山分别承受天劫。所以他的天劫,会不会只有三天半呢?”
林婴脸色瞬间一白。
如果只有三天半,那么此刻就是天劫的末尾、成败的关键了!
左辞也是看见现今这个阵势才有了这种感觉,所以:“你实在想要单独行事的话,你就小心一点,赶紧去吧。”
他不强求了。
免得万一留下什么遗憾,林婴会恨他。
林婴:“……”她一把抓住左辞,忧心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柳乘风道:“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你哥哥历天劫还要重要!你再不行动他就死了!”他真是想不通林宴到底会把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交给林婴不可,她这种人值得托付吗!
“什么事情,我替你办。”左辞耐心说道。
林婴伸手按在他胸前,似乎用灵力朝他体内探去,左辞心有灵犀般按住她的手,暗叹原来是这件事:“放心,久婴不敢反我,你快走吧!”
“他现在潜伏收敛了,一旦发作你要及时告诉我。”林婴满脸写着担忧。
“嗯。”左辞心里发烫,后悔自己编造这样的话牵制她,害得她在这种关头,还要分心想这些。
“你是大巫为我王选择的雌性,你怎么能与其他男子拉拉扯扯不清不楚!”重黎身后一个火族人突然冲过来,满脸怒色冲林婴嚷嚷起来。
左辞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只看表情也知道来者不善。林婴气得恨不得杀了这个野人,手都按在剑柄上了,就听重黎适时叫回他的部下:“她没喝兽血,没吃兽心,不算礼成。”
“可是她敢不吃兽心、不喝兽血,就应该当场给她砸死!怎能容她如此践踏大王的尊严!”
“是她救了我们。”重黎深深看了林婴一眼,“没有她,我们早已死在那祭坛上了。预言上说,将我们救出末世的人就是率领我们的神明,我们都该听从她,你难道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只是觉得未必是她!预言上明明还说,将我们救出末世的人是太阳之子,控火术最强!他会打败久婴,结束我们献祭之苦。可是这个雌性,她连刚会玩火的那个小白脸(野人指了一下蓝如锦)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为我们打败久婴呢?”
祭坛上的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仿佛一晃神的功夫,重黎等人就到了这里,不过他可以感觉到,久婴似乎已经不在了,或者说,是他们逃得太远久婴对他们失去了掌控?
总而言之,那个久悬的厄运终于消除了威胁,不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与林婴有关,正是因为她的出现,他们才会在末世来临之际被奇迹般挪移到了这个陌生的新世界里。
但若说是林婴打败了久婴,他也十分存疑,因为林婴身上,根本看不出拥有更强大火神灵核的样子,重黎内心一阵矛盾,蹙眉说道:“反正你们先别杀她。”
这个野人便只好恨恨地冲左辞呲牙,做出狰狞的表情回到重黎身边去。
左辞见他们叽哩哇啦几句,又自说自话慢慢走远,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无心理会他们:“其实……”他刚想告诉林婴,那个火魔早就被他灭掉了,如今留在体内的只不过是任他操纵的能量罢了,可是没等说出口,更加猛烈的地动山摇又开始了。
“你快去吧,以后再说。”左辞催了一句,林婴退开几步,凝望着他,浑身散发出淡蓝色的灵光,灵光之中,还生长着枝枝蔓蔓一般的脉络,像一颗巨树在不停地向着四外攀生,她脚下也生出根须样的灵光,无数的丝丝缕缕潜入土层,向深处扎探过去。
众人眼看着那如同巨树的灵光一点点壮大起来,枝叶上达山巅,须根下至数里,淡蓝色的灵光透出土层在他们脚下漫游而过。
林婴站在这株灵力巨树的中央,看着左辞,眼底似乎有某种情绪在幽幽闪动,她迟疑片刻,轻轻说:“左郎,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敢跟你说……”
左辞一听:“……”林婴居然还有事情没说!
算了,正巧自己也有事情没说,他道:“不管是什么你先不要说,等事情都过去。”
可是林婴看看四周围:“不行。”她感受着天地的震怒,忽然就有一种,现在不说就永远没机会说的那种感觉。
左辞马上道:“日子长着呢,哪有什么会来不及!你哥生死关头,你专心一点。”
天劫带来巨大的惊悸之中,有几个人突然发起癫来,纷纷拔剑朝林婴刺去,嘴里喊着:“老子就是死这儿也要拉你当垫背!”
左辞上去踢飞两个,一回身,就见黑纱自阴影里脱出,一阵风似的袭来,撞在一个袭击者的身上,倏忽便掠去那人的魂魄,眨眼间将其撕成了碎片。
“林婴公主,你别停下!你哥哥成败在此一举,有老夫为你护法,你怕什么,你快啊,哈哈哈哈哈哈……”
黑纱亢奋的狂笑声之中,被他掠去魂魄的那个肉身,软塌塌倒在地上,眨眼间,便融阵了。
黑纱莫不是真的疯了?明明破坏林婴就可以坏了林宴的大事,可是他为了见到林宴却不惜保护林婴?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从前的林宴他尚且不敢硬碰——想到这里左辞突然惊觉,正在历劫或者渡劫失败的的林宴,应该也如当年的自己一般出现巨大的虚弱和盈亏,可供黑纱趁虚而入吧!
一定是这样,正是因为这样,黑纱必须要借林婴的力量见到林宴,而且越快越好。
“叶清欢,我要跟你约战!”谢修竹突然在润玉的百般阻挠之下奋力冲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脸绝勇的叶咏诗。
阻挠失败,润玉气得一咬牙,只好将手按在剑柄上。
黑纱回头看见他们仨,哈哈笑了,仿佛心情极好:“小友啊,你现在可不是我的对手。趁我没空理你,一边儿玩去吧。”
谢修竹一挺胸:“我知道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所说的约战,是在三年后的今天!我要你,以前任水系领主的身份,接受我的战书!”
黑纱哈哈哈哈……笑得直打跌:“哦,三年以后,你先活到三年以后再说吧!”
谢修竹攥紧拳头:“我当然会努力的活下去,所以我希望,你也要记得今天的约定,不要在我打败你之前,轻易死在这里!”
黑纱一听,竟不笑了,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人对早就死去的他,说出这种蠢话?他开始认认真真地望了谢修竹一眼。
倏忽间,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叶咏诗脸上。随即看见他们俩紧紧挨在一起的样子,浑身忽然散发出来一种特别惆怅的气场。
“你!”黑纱指着叶咏诗,似乎有什么话将要出口,却被叶咏诗抢在前头说道:“父亲大人,请你接受我哥哥的约战,三年后在江州城,准时赴约。”
“你就不怕我杀了他吗!”黑纱语气阴森。
叶咏诗吓得一哆嗦,但却并不退缩。她幽幽看了谢修竹一眼:“我当然怕,可是他想做的事情,我绝不会阻拦他。”
“那你就不怕,他杀了我吗?”黑纱饶有兴致地笃定道,“你不怕!因为你会帮他,有你在,他很快就会登顶的,对吗?你要帮他再杀我一次,这样你的地位就稳固了,对吗?”
叶咏诗脸色一白,因为心事被戳穿所以有些惊慌失措。
谢修竹蹙眉看了叶咏诗一眼,不明所以道:“这你放心!约战向来都是一对一的,我再怎么不成器也绝不会找他人帮忙。”顿了顿,顾忌到黑纱是只鬼,也许来到现世会比较担忧,他又道,“如果你实在不想来江州,我去吞星社也可以。”
“不!”叶咏诗急忙打断,“还是在江州城和吞星社之间,选取一个折中之地吧。”她这话乍听像是公平,其实私心听到的都懂,除了吞星社,对黑纱来说哪里还不都一样?
他是一只邪魔,现世之中,人人喊打。只要擅动灵力,就会搅乱周围修士的星盘。
他呵呵冷笑:“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啊!”
叶咏诗一阵心虚,但她并不因此更改心意,鼓起勇气道:“父亲大人,您是早就应该入土为安的人了,您生前受过的委屈,也实在应该放一放了。”
“放一放?”黑纱面无表情地品咂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自己和整个世界都隔了一层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的面前站着那一个个人、都分别眨着一双双永远也不会与他互相理解的眼睛……
黑纱的目光一一掠过这些人,忽然什么都不想多说了。这世界能懂他的,只有一个人……
黑纱扭过头去,将目光定在了左辞的身上。冰魄般的指骨指着他道:“左道倾,林宴在你天劫的时候将你杀落神坛,你当真不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拆毁了他吗!”
第155章 登天之梯
正在运灵的林婴忽然便张开了眼睛。
左辞与她目光一对, 原本不想理会的事情,也只好无奈地解释道:“说实话,我不是没这么想过。”
林婴眼神幽幽, 注视着左辞听他继续说道:“无奈林宴他始终棋高一筹啊,他把天劫列在北境,如果他被毁了, 结界也就碎了。
到时候这些力量散出去, 遭殃得还不是结界外头我们北境的生灵和百姓?就冲这一点, 我也不得不盼着他能赢。”
四目相对, 左辞看着林婴的眼睛,微微笑了一下:“所以,你放心吧, 我真的不会趁机毁他。”
林婴秀眉轻轻一颦:“对不起……”
“事已至此, 就别再替他道歉了。”
“是啊,道歉还有什么用!”云焕满腔愤慨,忍不住替左辞、更替他们整个北境感到憋屈!
“只希望你哥事成之后有点仙君的风度,别再这么蛮横行事, 卑鄙做人。”
“哈哈哈哈……”黑纱开怀大笑,“你们这帮榆木脑子, 难道就没想过一个如此机关算尽的哥哥, 怎能养出一个这般单纯无害的妹妹呢!林婴公主, 我也入过你的梦呢, 你有一件事, 要我帮你说出来吗?”
云铮云焕面色一凛, 林婴周身疯长的灵光也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随即便分出几缕朝黑纱追绞而去, 左辞目光与她相撞, 林婴猝不及防暴露了满眼的局促不安。
“哈哈哈哈……”黑纱自丹田深处爆发出一串大笑,“心虚了吗公主殿下?这么急着想要堵上我的嘴?哈哈哈哈……”
林婴面色一慌:“左郎,我……”
“婴婴,凝神。”左辞提醒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别上他的当。”
四下的人都在惊呼着抱头鼠窜,左辞看着林婴,目光坚定地说道:“天裂就要开始了,你专心一点。”
林婴抬头望去,果然,此刻的天幕之上,不知被什么力量撕开了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内里波云诡谲,各色气体鼓噪着、酝酿着,不时传来镣铐拖地声,闪现或橙或红窥伺人间的鬼眼,亢奋的啸叫和狂声大笑也嘈杂其内,同时那些气体涌动得愈发急躁,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激烈地你争我夺,狰狞恶鬼与庞然巨妖不时探头露脚,终于有一只顺着天裂腾跳出来,轰地一声踏在山巅,两颗灯笼大的鬼眼释放出贪婪的恶意,咧开大嘴耸动獠牙咆哮人间。
这声奔雷似的咆哮,震得山抖地颤,在场众人无不觉得胆战心惊,紧跟着,接二连三的恶鬼巨妖,顺着那道天裂争先恐后地跳落人间。
渺小的凡人何其渺小。
“你不要管。”左辞刚要上去,林婴却抓住了他的衣袖阻止道,“你不趁机拆毁他,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不需要你再帮他。”
左辞望着林婴的眼睛,轻声道:“我这不是在帮他。”
有妖鬼顺着天裂跳进来为祸人间,他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婴婴,你多保重。”
左辞腾身拔剑,迎击妖鬼。纵然背对着林婴,但仍然可以感觉到林婴的眼神始终不安地焦灼在他身上。
左辞不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