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婴道:“鬼王难惹,妖兽亦是难缠。易地而处未必就能更好。”她说着抬足步入那阴森的洞口,边走边继续道:“你做好你的事情,我也会做好我的事情。”
“什么你的、我的?”左辞不太爱听,同时扫了一眼,这次的妖兽并没有全部复苏,还有很多巨石仍旧是原始的状态,所以这些活过来的到底是谁、什么原因被催化的?一旦他走了,没被催化的是否也会随时随地活过来?
左辞又把目光移到那些举止各异的人身上,暗自烦恼。就听林婴又道:“分心于我只会让你耽误眼前,也会害我心神不宁。”
左辞负气:“知道了,是我不好。”
有人在背地里搞动作,他必须要把这个人揪出来才好。
这时候云铮云焕吱哇叫嚷,催促左辞赶紧解开他们的禁锢,林婴告诉左辞一个口诀,他上前一拍,人果然自由了。
左辞如法告知,命他们过去解开柳乘风。一个人又坐回林婴身体边,拉着她的手道:“我这回保证哪也不走了,就在这里守着你。”
“你小心你周围。”林婴道,“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伺机而动。”
就连林婴都感觉到了?左辞扫视了一下全场,正在暗猜这个人究竟是再次易容混入人群之中的丐兄、土匪头子沈千秋、还是……左辞的眼神向回移动,定在了云铮云焕解开柳乘风、蓝彩蝶之后,走不远又顺手解开的一名女修身上。
——是北境的朱芸娘。左辞怎么把她给忘了?
没进山之前她一直鼓动这些江湖客与吞星社为敌,进山之后倒是没了动静。可行动上也一直不与云氏为伍,反去追随在蓝如锦的左右。
最反常的一点,就是进山之后这些凶险这些风浪里,那么多江湖客纷纷倒下,她居然凭她那点微末修为毫发无损?
左辞鹰一样的目光锁在她身上,不知道她是否有所感应,马上发现左辞正在看她。
朱芸娘先是受宠若惊的样子恭恭敬敬地冲左辞俯身遥拜,随后又忙不迭碎步快走过来,自结界外面站定给左辞下跪行礼。道:“北境子民朱芸娘,拜谢宗师庇佑。”
“你还记得自己是北境子民。”左辞道。
“生养之地,不论身处何方,都是至死不会忘记的。”朱芸娘声音温柔,姿态也十分恭谨。
左辞微微笑了:“那你缘何有家不归,总去围着蓝氏打转?”
朱芸娘抬起头,理直气壮道:“小女子先前遇人不淑吃了亏,心底咽不下这口气。凭我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报不了这个仇的,云氏二位公子又不肯替我出头,我便只好去缠着别人了。”
她倒是好坦诚。
左辞对她的厌恶不知不觉便减轻了些许,又道:“你吃定了蓝公子就能让你得偿所愿?”
朱芸娘道:“也吃不定,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不能就这么算了!”
左辞微微一笑:“我不太明白你为何最恨沈沉星?而不是你丈夫云锦呢?”
朱芸娘道:“他们两个我都恨!但是云锦已经遭了报应,我饶了他,闲言碎语饶不了他,他这辈子注定要因为比武作弊,对我不诚受尽白眼!
所以我眼下,要将心思用在沈沉星身上。”
左辞道:“他把你压在鬼市,又不是直接押给沈沉星了。”
朱芸娘面色一凛:“可是没有他沈沉星,又何来什么鬼市呢!里头那些藏污纳垢的肮脏勾当,还不都是托庇在沈沉星的羽翼之下!此贼不除,天下何安?”
左辞道:“你雄心倒是不小。”
朱芸娘一个头叩在地上:“只恨我一介女流,太多的事情有心无力!我还知道,祸害咱们北境几十年的土匪头子沈千秋,也与沈沉星、沈宽有着宗族血亲之缘。”
“什么!”这一点左辞万万没想到,虽然他们都姓沈,但是左辞从来就没把一个土匪和沈沉星联想到一起,此刻质问道:“你此言当真?”
朱芸娘赌咒发誓:“我在鬼市亲眼看见沈千秋率领帐下喽啰押送七大车的贺礼,给沈宽祝寿!沈千秋见沈宽,如同后嗣拜见族长。此言若虚,叫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左辞拳头无声地攥紧,北境忍辱负重这些年,凌敬欺来也就罢了!毕竟左辞也杀过人家。再说永冻之咒牵涉其中,他也不想再动干戈,可是这不等于,别的人也可以趁他不在随随便便过来踩上一脚!
“我知道了。”左辞脸寒似水,“此事待我活捉了沈千秋,再来与你从长计议。”
朱芸娘激动道:“宗师有此意,说明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拜错人!我给宗师磕头了!”
朱芸娘叩头的时候,双手前伸,起身的时候,双手垂落。这样一个简单敏捷瞬间过目的动作过去,左辞也已经无声地受完了此礼。朱芸娘也识趣地走去云铮云焕身边不再多做打扰。
可是左辞蹙着眉,默默摩挲了一下林婴的手。随后马上回头,又朝朱芸娘的手腕处眺望了一眼,可惜,手腕被她的袖口盖住了,刚才那一瞬间,左辞仿佛看见两点夺目的猩红,缠绕在朱芸娘雪白的腕间。
现在的女修都很流行带这个吗?算了,一个首饰而已。
左辞无暇多想,趁世界清净,轻轻闭上了眼睛。五感转换,倏忽便随着共情来到林婴所在的世界。画面尚未清晰,一串小孩子的笑声率先传入了耳里。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你来抓我呀,我就在这里……”
林婴停住,左辞随着共情看了看左右,黑黝黝的山洞里,洞穴四通八达,似乎有群孩子在这附近嬉闹又看不见切实的人影。
嬉闹声音之外,也还掩盖着另外一些窸窸窣窣、寻不见来处也捉不到定型的声音。似乎到处都是怨毒的眼神和阴冷的笑,濒死的叹息和痛苦的呻吟也不时交错于其中。
石壁上鬼影栋栋,不知哪个小鬼躲在暗处含沙射影,伺机而动。
引魂灯里的烟线飘飘悠悠,已经带着林婴兜了好几次圈子,她如今站定,眼见这烟线流入一个洞口,又自另外一个洞口游出,穿针引线最后缠成死结一般,慢慢布满了整片溶洞。
第148章 恭候多时
林婴又仔细观察了一会, 发现并非是引魂灯里的烟线缠得到处都是,而是这山洞中还有很多地方也在莫名其妙的飘散着烟线,导致很多烟线交织在一起, 完全扰乱了她唯一的线索来源。
这么转悠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左辞道:“如果把主魂放出来,地魂便会不由自主的被主魂吸引过来。”
林婴握着锁魂囊微微摇头,左辞明白她不敢冒这个险, 这里太多未知了。
她抬手施了一道八方通灵符。
符文裹挟着灵光布散出去, 所过之处照亮方寸之间, 随着亮光越去越远, 所有的灵力很快便消失在每条分岔路的尽头。
片刻后,竟然一丝一毫也没有回流过来,那些灵光似乎被黑暗无声无息地吞噬了。山洞内寂静片刻, 林婴突然选定了一条路向前走去:“我看见你了。”
她在跟谁说话?
前头有个影子一晃而过, 看高矮不像是人,倒好像是个小动物。可紧跟着传来一声嘻嘻的笑,左辞便明白那竟是一个小孩子?他刚刚共情就听见过这山洞里有小孩子闹,马上提醒道:“是个鬼童吧?”
林婴不等走进, 那个鬼童倏忽又跑开去,眼瞧着是躲在一个转弯处, 探出半张脸来盯着林婴瞧, 一旦林婴与她目光相接, 她马上发出嘻嘻的笑声, 边笑边闪退到下一个藏身之地去。
左辞道:“这是在故意引你入瓮吧?不如掷张定鬼符, 给她定住了好好审问。”
林婴越追那鬼童越跑, 她便停下不追, 说:“算了, 鬼童就是个死掉的小孩子, 本就够可怜了,还审他干什么。”
左辞又说:“那你还是应该先找到润玉他们,再放出主魂寻找地魂,让他们都在旁边护法。”
林婴听也不听,忽然喊道:“你在这里吗!”
——你在这里吗?你在这里吗?你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在各个山洞间跌跌撞撞,形成重重叠叠的回音。
左辞叹息一声:“婴婴啊,地魂不会说话,三魂里面,只有主魂会说话。”
“我不是在问谢修竹。”
——“什么?你不会是在企图与鬼王对话吧?”左辞简直震惊了,“你没听说过,凡是接触到鬼王的任何生灵都会瞬间死去吗?”
“我听说过。”
这时候很多绿幽幽的鬼火,如同萤火虫一般从各个洞穴里面飘游出来。
左辞试探道:“你就不怕?你甚至还想会会他?”
林婴凝望着那些鬼火,轻轻回道:“我只是觉得我早晚躲不过去的。”
这时候那些荧荧点点的鬼火,纷纷吸附到林婴面前不远的山体石壁上面,竟然拼成了几个大字!
“我已恭候多时。”
左辞心头一震,这难道是鬼王在回复林婴的话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鬼火倏忽散开,各路飘来的荧荧点点,全部朝着一个洞口汇流过去,仿佛是在给林婴指路一般。
左辞捏了把汗道:“婴婴啊,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可是你能不能等到润玉他们都来了之后一起去呢?你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林婴顺着鬼火汇流之处走去,慢慢回答说:“何必多此一举,其实除了你之外,根本没有人乐意照应我。”
他们没有恨不得林婴死掉,为大家打开生门,就已经很不错了。
左辞叹息一声,正恨自己分身乏术!忽然就听一个分叉口里突然有人喊:“林婴!”
是那种又紧张又兴奋,被刻意压低仿佛害怕有人发现,但是为了叫住林婴又不得不豁出一切将她喊停的声音。林婴侧目,是叶咏诗。
她受伤了。
一条腿快一条腿慢,双手交替扶着墙壁一点点的奔林婴这边挪蹭过来,眼神里既紧张又害怕,东张西望似乎在时刻防备着什么,靠近后她悄声问道:“你找到我修竹哥哥的魂魄了吗?”
“我正在找。”
叶咏诗的眼神像被风扑到的烛光般忽闪了一下,她直起腰身冷笑一声:“林婴,你太虚伪了。”
她定足之后背靠着石壁,胸口不住地起伏,就好像这短短的一段路用尽了她的力气似的:“这里只有你和我,我都已经这样子了,你又何必在修竹哥哥的事情上欺瞒我?我知道你一定找到了,是修竹哥哥的魂魄将你引入这里来的。此地除了我谢家同门,旁人误入只会迷失在外头的阵里。”
林婴不置可否,反问她:“你是如何受的伤?遇见什么了?”
左辞暗思,林婴一定还记得润玉提醒大家小心叶咏诗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林婴不得不提防她。
叶咏诗挺无所谓的样子坦白道:“掉进万人坑里,被恶鬼咬几口又爬出来了。你找到的是主魂还是地魂?”
“主魂。”
林婴说完,叶咏诗脸色明显一变,凌厉的目光审视着林婴,林婴道:“我说的话你既然不相信,又何必一问再问。”说完转身便走,叶咏诗忙不迭跟上去:“我信。”
她明白林婴根本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面欺骗她,只是酸道:“润玉说,三魂之中只有主魂最强,也最难收服。我只是没有想到修竹哥哥竟然会愿意跟你走。”
“你和润玉在这鬼界里面还说过话?”林婴在试探她。
“说过,我们两个不谋而合,在这儿遇上了。”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什么心有灵犀?谁跟他心有灵犀!”叶咏诗脸色难忍坚决反驳道,“他不过是仗着从小也跟修竹哥哥一起长大,对他比较了解罢了。我们俩个都知道,修竹哥哥生前正苦心钻研到水系第七层,对这个执念特别深,而这一步正需要水下坐禅,我们便不谋而合地都直奔他水下坐禅的场地来寻找他罢了。”
林婴点点头:“那后来呢?你们找到了没有?”
叶咏诗道:“如果能找到我还流连什么?早就顺着引魂灯去找你了!”
林婴道:“可是引魂灯既然将我指到了这里来,就说明他的地魂必在此地无疑。怎么会找不到呢?”
叶咏诗道:“蹊跷便蹊跷在了这里,江州城中我们水下坐禅的那个寒潭,到了这里却变成了一个万人坑,里头全是被猫头鹰叼回来的恶鬼!我下去找过,太多怨魂胡冲乱撞的,根本周旋不开。我什么都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