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细语问,“神树,你赠我道心可好?”
耳畔传来的笑声尖锐难听。
因这带着寒意的笑,苗树成懵懵脑袋里冲出来一堆乱七八糟言语,均是她往常在仙门中听过的话。
“神树帮我去东湖寒潭取灵药。”
“危险?哪里危险了,一点都不危险。”
“准备?这需要准备什么,你现在就去。”
等她死里逃生,拖着断了手臂的身子回到仙门。
那仙修站在高处俯视她,“回来了?给我。”
干脆地夺走了她拼死拼活才取回的灵药。
苗树成低着头傻笑,好心解释,“你的情报有误,东湖寒潭很危险,那里有不亚于上仙级别的妖兽……”
“好了,别废话,没事就趁早滚!真以为你有探宝之才了不起?”
“要不是我们仙门灵气浓郁,你这神树扎根在其他地方早死了,哪里还能安稳修炼百余年。”
如同被定住,苗树成站在原地,捂着断臂,心中猛地冒出些酸楚。
它们绕来绕去。
画面一转,苗树成正捧着同散仙修换来的普通功法看。
她脸上露出向往神情。
就在这时,一手探来,将她手中书籍夺走,撕了个干净。
“哈哈,笑死人了,难道你一棵树也妄想得道?”
“我为何不行?”
她虽是一棵树,但也有求道变强的心。
此刻,那些一股脑涌进的画面和回忆,让苗树成疼得几度想落泪。
被仙门修者骗去取灵药,遭妖兽撕咬时她都没有张口喊疼,可现在翻涌而来……
那些周遭人群围着她的奚落,似是轻飘飘,无关痛痒的话,连带着那些鄙视她的神情,似雨打,一滴一滴凿在苗树成的记忆深处。
它们撞来撞去,传出一种丢砸东西的沉闷声,哄骗,讥笑,嘲讽……
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好疼,疼得她牙齿发颤,疼得她想大喊,疼得她想去寻寻艳阳。
苗树成不知道自己心中那满腔的热气是什么,她感到无比不舒服。
那些话语聚集在一起,是黏糊,湿答答的恶心……
她怀念以前在阳光下舒展枝桠的快乐日子,她不想像现在这样呆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霍岂眼中的轻蔑,仙门弟子对她的苛责,他们根本毫不在意,他们麻木,冷血……
这就是她需要守护的仙门?
苗树成喉间泛起一股强烈反胃的感觉,太恶心了。
她眼中悄然涌出混着艳红的泪水。
苗树成抬头,狠盯着霍岂。
她当自己是神树,是仙门守护神,自然要为仙门付出,她应当无私,应当伟大。
哪怕是再无理的要求,都会去尽力满足。
但不论她怎么做,面对的依旧是不满,是修者们无穷无尽的索取,言语上的辱骂和嘲讽。
难道她就不配休息吗?!
记忆携带着过往遭受的委屈难受,一次一次冲击着,让她逐渐奔溃,心里无端泛起浓郁恨意。
苗树成无力地垂下脑袋,嘴里喃喃说道,“赠你前程……”
放屁!
她讨厌这一切……
曾经被狠狠压抑下的心中思绪通通跑了出来,苗树成不愿被锁在这个肮脏的地方。
她不要划花的脸,她更不想百年修为化为乌有。
苗树成咳出一口黑红血液,她眼中光点慢慢消失,额间绿光黯然退散。
与此同时一尖锐树杈带着光亮出现在霍岂身后,携风向他猛然袭去。
霍岂胸口迅速被树杈刺穿。
他捂住胸口慌慌后退,面露惊慌,显然是没想料到已是强弩之末的神树还能伤到他。
瞧见自己的枝桠有伤到人,苗树成遍布疤痕的小脸上这才露出可爱表情,配着她脸上的两个小酒窝更显憨态,“呵……击中了。”
没能杀了他,好可惜。
她好恨!
身为神树,在百无聊赖的修行岁月中苗树成什么东西都没伤过,更是时刻牢记慈悲,心怀善念,结果落得如此下场?
她快油尽灯枯之时,最悔的便是没能亲手杀死眼前这名男子。
“该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霍岂脸上露出厉色。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朝苗树成身上随意砸去,“神树,您别恼。”
“尝尝这从仙界荒蛮遗迹中寻来的月夜火滋味吧!”
“锁仙!”
挂在苗树成四肢上,那些松松垮垮的灵气锁链顷刻收紧,原本附着在锁链上的灵符咒法更是刻进苗树成的躯干骨中,一道道符文彻底融进她的骨骼中。
转瞬她身上散发出通体绿光,随后光亮缓缓变暗。
一轮圆月悄然出现。
它散着光照耀在苗树成身上,那皎皎月光忽而化为明艳纯粹银火。
她周遭飘起数不尽的小火苗,它们围绕在苗树成四周,靠近,似是在嬉戏打闹。
“啊……”
可随着火苗靠近,苗树成却感到无比难受,银火在啃食着她身上的一切,包括骨血,疼痛嗜骨。
就在她皱着眉头与火苗斗争时,霍岂欣喜地掏出怀中匕首,恶毒地划破苗树成额间早已黯然无光的印记。
他将眼前女娃娃的道心活生生地从额间剜了出来。
苗树成脸上沾满了鲜红血迹。
“哈哈我霍岂借此道心,定能登仙君之位,成道之日指日可待!”
霍岂手中捧着那颗青翠碧绿的道心,笑得无比欣喜。
而失了道心的神树,须弥间散去一身修为,化为树身,一切灵智皆被银火烧了个干净,化为灰烬。
火苗越窜越高,越烧越旺。
世间最后一棵神树,自此消失在仙界。
……
死后化为一缕魂,苗树成望向自己被银火焚毁的树身,心中涟漪阵阵,夹着丝丝不尽幽怨。
月夜火……那灵火是她潜入仙界遗迹,耗费心力,寻来的珍贵炼器至宝,如今倒成了向自己索命的利器!
已成一缕亡魂,所言所语皆无生人能闻。
但苗树成仍对着天空嘶吼。
她悲愤大喊,“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世间就这般容不下她吗?!
“难道善也是错嘛!”
铜池城中,一佛陀缓缓踏莲赶来。
他身侧飘着数个灰棕色的木鱼,瞧着有些奇怪,无人敲击,木鱼内却传出来声音,伴着奇特的节奏和梵音韵律。
佛陀身后有一巨大金光佛印,瞧不分明,望去顿觉耳畔响起清脆禅音,不容亵渎。
他眉头微锁,双目紧闭,脚下动作加快,落地生莲,实乃奇观。
伴着苗树成无声的嘶吼,易连山骤然停下脚步。
手持珠串,双手合十。
他道,“阿弥陀佛。”
仙界的修者皆道:佛陀,乃是脱离寻常世俗,最为接近神佛的存在。
他们圣洁,纯粹,眼中存不进任何情愫,心中放不进任何事。
佛陀脸上本应是永远是那副无风无浪的坦荡表情,而此刻,易连山眼中却满是怜悯。
他垂目低语,哀叹,“可惜。”
为何世间至善至美的娃娃会消亡的这般早……
木鱼的敲击声依旧在自顾自响起。
忽从木鱼中传来一声刺耳尖叫,“易连山,你装什么装,都是因为你!”
易连山身后佛印似被鬼魅妖邪附身,金光佛印转瞬染上一抹黑。
“若不是你当日心慈,赠人灵草,她便不会提前化形,不会步入上仙之位,亦不会被霍岂盯上,更不会这般早死。”
“全是你的错!”
易连山惊觉,睁开双眼,“万物皆有定数……倒是我的顺手之举害她无端遭此劫难。”
他捏紧手中珠串,喃喃道,“既如此……”
“我便还她一世因果,望她能平安无事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