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辞青是小师兄的旧识,但她到底修的也是无情道,指望一个无情道修去救一个旧识的师妹,这概率不亚于岑无月现在立马道心大成、破碎虚空、飞升上界。
“这是你第一次见业渊吗?”二长老道,“知不知道掉进业渊的活人会怎么样?”
岑无月想了想曾经听过的描述:“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对,也不对,”二长老像是亲眼见过似的,侃侃而谈,“你的肉身会在半个时辰内被炼化,但神魂却会清醒地被困在其中,既无法挣脱,又不能解脱。业渊是怎么‘吃人’的,知道吗?”
她倒像个好老师一样给岑无月上起课来了。
但岑无月不是个好学生,她兴致勃勃地猜测:“一口吞?”
“比起‘吞’,它那应该叫‘舔’。”二长老的嘴角森冷地向上勾扯一下,“你就只能像受凌迟之刑一样,在足足三个月的时间里,被业渊一口一口地舔成碎末、融入其中,再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辞青许过你什么好处,只能浑浑噩噩地成为这种腌臜的一部分。”
这番话虽然耸人听闻,但说不定是真的。
因为岑无月几乎能感觉到那些黑气正在急切地向自己的脚边跃进,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张开利刃跃出水面、迫不及待想撕扯一口鲜肉下来。
“你好好想想,”二长老意味深长,“还这么年轻,你也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痛不欲生地死去吧。”
岑无月看看脚下深渊中翻滚呼啸的黑色雾气,身体虽然被那阴森疯癫的气息冲得紧绷发冷,但心里反而更加镇定下来,甚至还抬头朝二长老笑了笑:“您直说吧,今天找我来是需要做什么呢?”
二长老盯着岑无月看了半晌,大概终于是觉得她的表情足够诚恳,才纡尊降贵地点点头:“还不算太蠢。”
五长老仍然没有松开手,而二长老则是将隐于袖中的手探了出来。
她的指尖也捏着一根针。
不过不是桑青用的那种细如发丝的金针,足足要粗上十几倍。
岑无月盯着针看了一会儿,又抬眼看二长老那绝不接受商量的表情,只好言简意赅地表示一下自己的震撼:“……哇。”
——
第二日奚逐云照例来找岑无月时,身旁又与往日一样围着许多想同他攀谈的修士们。
无情道虽大,但小命更是要紧。
业渊越来越多,净庭山弟子也逐渐力不从心,这几年几乎陆续都受了重伤回山休养,唯一在外行走的只有奚逐云,谁能说得好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瘴气侵染,需要这根救命稻草?
于是别说善谈不善谈、多金不多金,总之先到奚逐云面前混个脸熟总是没错的。
说来奇怪,奚逐云面对小贩们的围追堵截时那是焦头烂额,但应对这种修士围攻的场景倒是很得心应手。
他只是露出温和的笑容,静静聆听,偶尔点头回复一两句,便能得到绝大多数人发自内心的心悦诚服。
可能他就是有这种魔力吧。
岑无月托着下巴看他一路好脾气地将这些修士一一劝回,还和其中几个对上了视线。
那几个人脸上立刻露出嫉妒的表情,小声嘀咕着什么扭脸走了。
不外乎是“凭什么……”“不就是个……”开头的诋毁之词。
唉,别说玄枢城里众多修士不明白,岑无月自己也不明白。
奚逐云怎么就对她这么在意呢?
她实在太好奇,于是就直接问了。
“——只是觉得你同我很像。”奚逐云说,“我也是全师门里最小的弟子,被师兄师姐们带着长大。”
他说这话时稍微有些漫不经心,视线疑惑地在岑无月全身上下扫视,像在找什么东西。
“灵符吗?”岑无月用手指勾着绳子给他看,“我戴着呢,放心啦。”
“不是这个,”奚逐云蹙眉问,“你身上怎么会有业渊里恶念的气息?”
他是行家,根本隐瞒不了一点。
从不说谎的岑无月笑眯眯地说:“可能是我昨天半夜突发奇想去西边看了一下?”
奚逐云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不可能,你没那么蠢。”他很肯定地说。
岑无月都不太确定这句话里的自己是被夸了还是被骂了。
这位净庭山的天才看了岑无月好一会儿,脸上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像是这辈子第一次碰见自己解不开的题似的。
“你保证你没事?”他只好这么向岑无月确认。
“我保证我没事。”
奚逐云还是很不放心,临走前反复强调:“如果需要,随时可以唤我。……我给你留一只鹤吧?……真的不用?……好吧。但记得若你找我,我一定会来,好吗?”
那副架势让岑无月想起了自家师父。
等奚逐云匆匆离开,岑无月慢悠悠回到客栈里,侧身挽起头发对着屋内水镜端详。
她的后颈风府穴下方多了一点痣样的黑印。
但和痣不同的是,这黑点仿佛连通了周围的经脉,自肌理表层向外扩散出几根血管状的黑紫色分支。
岑无月拉下衣领检查,发现最长的一条已经延伸到了肩上。
用手指揉一揉黑印的位置,根本摸不到昨夜刺进去那根针的手感。
不过要感受它也很简单,只要在心里随意想几个和二长老作对的念头,后颈立刻就开始隐隐作痛。
岑无月打消这几个念头,浑不在意地放下头发,在水镜前将衣服重新整理好。
看来师父说得没错,修真界很大,多的是她还不知道的能力。
玄枢城几名长老想夺权,没想到被城主棋高一着反杀一个。
正面不行就只好来更阴的。
听说岑无月和辞青预备在仪式上用的偃甲原型关系匪浅,便让她在对偃甲动手脚,辞青一旦中招,怎么也不会是他们四人的对手。
为了防止岑无月“再次”通风报信,同时也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二长老给岑无月来了一针特痛的。
这一针扎进,便将扎的人也在某种程度上制成了偃甲。
一旦说出、做出不该做的事情,这针便会取而代之,如同木偶线一般操纵宿主行动。
譬如刚才,岑无月要是将昨晚的事情对奚逐云全盘托出,那针可能就要发力夺取控制权了。
说实话,岑无月对这一招还挺好奇的。
可惜昨夜二长老情绪比较激动,没能好好请教一下。
岑无月有点遗憾地这么想着,又从储物戒里摸出了昨天二长老给的另外一件东西。
这东西粗看是颗小拇指粗的蜡制小球,但细看就能瞧见里头蜷着一只红色的虫。
二长老没多解释,只命令岑无月在时机适合时将其藏入偃甲中。
但也不需要解释,因为怎么看这都是一只蛊虫嘛。
岑无月有趣地用手指来回拨弄这只休眠中的小虫,边思考起来。
按理来说,保全自己的性命应该是最重要的,所以暂时应该照着二长老的话去做。
不过往偃甲里放蛊虫的行为要是被辞青发现可就太危险了,什么时候下手才最不容易被发现呢?
第13章
距离仪式开始还有四天时,城里的小贩们已经开始卖面具了。
岑无月在摊位前挑挑拣拣,而小贩妙语连珠地向她卖力推销:“咱这面具可是在钟楼前供奉过的,别处可买不到。哪怕您戴着去那业渊附近,也能起到护体的效果!哎,那位就在城内的圣山弟子,您知道吧?他都亲口夸过这面具!”
看来奚逐云不仅是小肥羊,还是活招牌。
就是不知道他本人是不是知情了。
面具的画工倒是不错,一张张都长得活灵活现,看一眼就知道画的是什么。
就是都长得挺狰狞。
不过岑无月转念一想又理解了:大概是跟门神一个道理,得凶恶一点才有保护的作用。
那么……白蛇还是银蛟呢?
岑无月举着两张面具沉思片刻,最后要了蛇的那张。
小贩美滋滋地收钱,找回给岑无月五个铜板,又兜售道:“您这边再看看?要是再买个小件儿,我只要您五文钱!”
岑无月看看自己掌心的五文钱,乐了:“你真会做生意。”
“瞧您说的,小本生意,不精打细算可不行。”
岑无月干脆把五文钱也给了他,随手点点糖豆:“包一点这个吧,分开两包。”
小贩眉开眼笑:“好嘞!”
岑无月尝了一个。
嗯,山楂味的,不错。
她将面具拿在手上,慢悠悠地往西城门走。
别处城门尚还有人进出,唯独西城门可谓是人迹罕至了。
城门外仍旧残留着那天业渊像是凶兽一般暴动后留下的黑色遗迹。
昨晚上被挟带出去时因为天太黑,倒是没看仔细。
岑无月站在门口好奇地探头观望一会儿。
可能是昨晚已经和业渊进行过亲密的近距离接触,她现在看这些业渊肆虐过后的残痕倒不觉得很压抑。
但凡没疯的人都不会从这扇门出入,所以倒是连个守门弟子都没安排。
一踏出护城阵的范围,岑无月原本被压制的灵力就回来了。
就像是原本穿着一件紧身衣的人终于换上了宽松的衣裳那样,岑无月舒适地轻出一口气,运转灵力附于足下,将自己同地面隔绝,而后向业渊方向赶去。
灵脉被污染后产生的裂缝不止一条,昨晚岑无月去的那处地方就无人驻守。
这一路上零零散散地能见到不少玄枢城弟子,他们一个个都忙得焦头烂额,好似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看见岑无月经过也只是瞥上一眼、给个余光,确认她没有威胁后立刻无视。
也是,毕竟离仪式只有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