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八荒集（六）
身为绿茶了几万年的老牌仙君，秦若从曾孙被镇安门廖舟带回去后，就百般斟酌说辞，反复思量过多次，眼下无论是表情还是理由，都毫无瑕疵。
但在他等青鸾仙王发问的时候，先等来了扑嗤一声带着咳意的轻笑。
赤鲛王后实在忍不住了，那小崽子的传音，比妖域的话本子还精彩。
听到这妩媚动听的笑声，秦若感伤的表情不自觉僵硬起来，又是赤鲛王后！
鲛族这些两爪鱼是不是有毛病？
他的话哪里好笑了？
显然，他养气的功夫，没有那些以荒年计年纪的仙王们好。
连旁观的修士们都在替秦若尴尬的时候，在场各位仙王，面上都无异样。
甚至青鸾仙王还微笑着看向赤鲛王后，以眼神询问她有无话要说。
见赤鲛王后摆摆手，青鸾仙王这才看向愈发僵硬的秦若。
修仙者的仙识比神识厉害不知几何，身为高阶仙王，记忆都存储在他们的灵府之中，只从记忆长河中稍加翻阅，青鸾仙王便记起了这件事。
他对秦若温和颔首：“我记得是你外甥女杀了那位剑修的道侣，才会招致对方与同门围攻秦黛。”
“后来得知那女剑修是邪修所杀，秦黛却已坠渊，本王不忍见他们徒增杀孽，便让他们将你放走了。”
说着话，青鸾仙王的眼神越来越凉，“但当时你身上并无宝相，怎么回事？”
秦若早等着他问，赶忙道：“阿姐与万剑宗修士对战的时候，我就在拼命解释，待得发现是误会，她已经杀了几个剑修，也坠下万魔渊了。”
“悲剧已经造成，她不忍秦氏被连累，也不想看到秦家在东岭镇再无立足之地，便将女儿的宝相托付给我，让我寻秦氏道体传承。”
鹿珠忍不住皱起小脸，她很清楚，宝相跟单独的另外一个自己一样，有自己的思想，绝不是傀儡。
如果是宝相选择了秦亨，也许当时的事情就是这么巧？
鹿珠下意识摇摇头，她的直觉告诉她，秦若不可信。
但秦若下一句话，就让人明白为什么了。
“当时，仙王之所以没有察觉宝相的存在，是因为宝相一直在拼死保护我，灵光已经散去了。”
“等阿姐带着女婿坠落万魔之渊后，宝相虚弱到只剩法相，被阿姐送入了我灵府之中，我也是从神冢出来后才知道的。”
阿楠握紧双手，拳下鲜血淋漓。
连鹿珠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那就说得过去了，若宝相灵光不在，血脉同源，秦家人想炼化确实不难。
至于秦若的屁话，她们一个字都不信！
*
青鸾仙王表情愈发冷漠，“当时万剑宗修士也并未发现宝相的存在，否则不会毫无所觉，你是何时得到宝相的，确实无人能知。”
都不是傻子。
如果秦若为了宝相，提前将宝相灵光打散，杀掉自己的外甥女，再嫁祸给万剑宗修士，秦黛才会愤而杀人，显然更说得过去。
然而秦若却不慌不忙抬起手，“我以神悔之地立誓，我绝没有杀人夺宝相之举，若有半字虚言，必坠荒狱！”
神息谷的村民们面面相觑，心底的愤怒变成了茫然，这秦若竟敢立誓？
那害死老祖和村长祖母的到底是谁？
连阿楠都有些迷茫，见血阵在秦若脚下一闪而逝，一时间竟不知该向谁复仇了。
一直安静听秦若解释的常家主，这才冷笑出声，打断了所有人对秦若印象的反转。
“秦仙君不愧是能在万剑宗前辈手中全身而退，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宝相的人，这颠倒黑白的话，倒是让你都说完了。”
阿楠和村民们立刻盯紧了常家主，难不成常家知道什么内情？
秦若依然不慌，冷冷看常家主一眼，“在各位前辈们面前，你的心思一览无余，又何必惺惺作态，做出一副要为我秦氏血脉做主的虚伪模样。”
常家主笑着点头，“是，我是想要宝相。”
他大大方方道：“六域之中，就没有修士不想得到宝相，但我却不会违背仙王旨意，更不会丧尽天良，将外甥女身怀宝相之事告知邪修，引得对方杀人，还连累万剑宗的修士无辜丧命！”
秦若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下，这变化在各位仙王当中，很明显。
连底下围观的生灵都忍不住哗然感叹，如果这话是真的，那秦若……比畜生还畜生啊。
哪怕他亲自动手杀人，都没这祸水东引的法子毒。
万剑宗掌门突然开口，“常道友可有证据？”
常家主恭敬躬身，“若无证据，晚辈也不敢在诸位前辈面前大放厥词！”
秦若心底慌乱起来。
不可能！
掌控外甥女宝相的邪修已被他灭口，女剑修到死都以为是外甥女杀她，拼死灭掉了宝相的灵光。
后来女剑修的道侣要为道侣报仇，秦黛那贱人要为女儿报仇，双方打起来时，他的辩驳含混不清，双方根本没时间想明白。
后来，青鸾仙王路过，听他悲痛欲绝说出‘实情’，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常家怎么会知道？
*
常家主自然不知道，奈何他有个聪明的侄子，通过阿楠在秦氏偷偷留下的影像，大致猜出了内情。
无需什么证据。
秦若想用什么手段洗白，他就用什么手段让秦若无话可说便是。
常家主直接拿出了留影石激活，阿楠被秦亨和秦老四带头围攻的场面，立刻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秦亨在影像中怒吼：“你们土疙瘩村得罪了万剑宗还蠢而不自知，若我是你，早就自裁了，省得连累秦氏！”
阿楠浑身是血，艰难抵挡秦若等人的攻击。
当时她还没有成仙，大乘修为对战玄仙修为的秦亨，数次都差点死在他和秦老四的手中。
她怒骂秦亨，“当年你们害我曾祖母离开秦氏，现在却又将她视为秦氏血脉，害怕被连累，畜生都没你们会算计！”
秦亨冷笑，“知道就该束手就擒，反正你们这一脉没有道体了，我才是秦氏的荣光！”
“道体了不起吗？我若成仙，必杀你！”阿楠杀掉秦老四的一个手下，吐出一口血后怒喝。
秦亨面对阿楠时，总不够冷静，大概是被阿楠激怒，还算俊俏的脸庞狰狞得跟鬼一样。
不过，他面上的神色，却很快从愤怒转变成了讥讽，“那要看道体在谁身上了，你们一脉……呵，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蠢不——”
“少主！”被阿楠以伤换伤击退的秦老四突然面色大变，大喝一声，止住了秦亨的话。
秦亨也似知道自己失言了，动手愈发狠辣，逼得阿楠不得不吞下突破的丹药，以燃烧神的方式匆匆掏出秦府，去赴一场几乎必死的成仙劫。
若没有鹿珠的净化鲛珠，没有鹿珠在天劫下跟秦氏叽叽歪歪拖延时间，她绝无生还机会。
*
秦若面色格外难看。
他当时不理解，秦亨道途一片明朗，为何非要跟土疙瘩村这些早就不成器的刁民作对。
现在他知道了。
秦亨不敢让他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才一定要杀掉阿楠，以绝后患。
当时阿楠也没工夫细想秦亨的话，如今听到常家主的猜测，她眼眶越来越红，看秦若的目光几乎要渗出血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要杀了秦若！！！
阿楠再忍不住想冲上半空动手，鹿珠已经提前跟鹿晴和宝轩说好，三个人眼疾手快，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赶紧拦住阿楠。
鹿珠急促道：“阿楠姐姐，你再等等，常家主还没说完呐！”
阿楠现在冲上去，只会让秦若有时间想出反驳的对策，又杀不了对方。
再说，宝相她都拍卖给常家了，没有售后服务，总不能给人家添售后的堵吧？
阿楠若用力，三个人眨眼间就能重伤，根本拦不住她。
但三个嗷嗷呜呜的大号崽，赌的是阿楠不忍心伤他们，倒是真把脸色铁青的阿楠给拦住了。
常家主此时又开了口，“若是这一段过往不算，我这里还有许多秦氏要把血黛娘子的后人逼上绝路的影像。”
“他们甚至在一群孩子面前大开杀戒，给小崽子们留下了心魔阴影。”
说着，他也不等人说话，又放出了鹿珠偷偷用留影石录下的场景。
当时有常樊的元力护罩，他们都没受到什么伤害。
但几个半大孩子，撞护罩到吐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却是比秦若几句话有说服力多了。
影像中，秦亨和镇安门修士那副高高在上，随意杀人的狠辣嘴脸，让几位仙王都凉凉挑起了眉头。
金鸳仙王冷笑一声，看向秦若：“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秦若仓促间已经想好了说辞，但常家主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抢在他前面开口。
“如今耽搁擂台比试的时间不短了，秦仙君既然敢以荒狱发誓，不若再以荒狱立誓，黑白不就立竿见影吗？”
常家主冲秦若拱手，“若我冤枉了秦仙君，常氏愿受仙王惩罚，带领常家搬出东岭镇！”
他的话令底下听着的于家家主都大吃一惊，常家这么豁得出去？
*
实则不是常家主豁得出去，若是此举不能将秦氏摁下去，他们在东岭镇也待不住。
为了保命，可不得走吗？
若发生最坏的结果，与其跟丧家之犬一样离开，还不如主动将漂亮话说在前面。
而让常家主舒心的是，侄子常樊气运不错，灵光一闪的猜测，竟极有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