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小子实在可恶,三次逃跑了,把我们部落当作什么了?”鱼丽捏紧拳。
“算了,那个孩子性格莫测,跟部落里的孩子们也不相合,或许离开对于双方来说是个好事。”大巫目光始终沉浸在变化莫测的星象里。
鱼丽这时倒是反应过来了,她斜眼看着依旧躺在草堆上的大巫,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大人,您只是懒得动吧。”
“哈哈。”大巫被人戳破了小心思,倒也不尴尬,反正有面具遮着。
“哎呀!”大巫突然叫了一声。
鱼丽的表情陡然紧张起来,她看向大巫,连忙询问道:“怎么了大人?”
大巫一脸温吞地说道:“我看星象,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宜祭祀祈天。”
鱼丽扶额,她应该早明白大人也没有什么大事,她一向喜欢逗弄人的小把戏。
就在两人聊着的时候,她们周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鱼丽看过去,见到来者,刚想要发火,却突然看见他身后的东西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怒火陡然一滞。
大巫也偏过头去,看清眼下的场景后,她神色微愣,压在脑后的手臂收回,她撑起身来。
只见圆月下,一个身形瘦弱的孩子用力拖着比他高几个头的猛兽往这边走来,猛兽已经死了,被他用一根草绳潦草拽着。
猛兽的尸体压在草木上,压出一道深深的压痕,而小孩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点完好的皮肉,身上皆是伤口与血痕,每当他走一步,身上的血都会滴落在青草上。
血肉模糊中,只有他一双乌瞳黑得发亮。
小孩拖着身后的猛兽,一步步来到大巫面前。
迎着鱼丽瞪大的目光下,他伸出血肉泥泞混杂的手,轻轻抓住了大巫的衣角,如流浪许久的小猫搭上了饲养者的手掌。
大巫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袍,天青色倒是显得她温润如玉,连带着她脸上的面具都亲和几分。
可现在干净的衣袍被小孩这么一抓自然是弄脏了衣角,大巫并没有生气,她耐心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想要看看他会说什么。
小孩抬起漆黑的凤眸,抿直的嘴张开,或许是他第一次跟大巫对话,亦或是他跟猛兽厮杀太久,声音还有些干涩倔强。
他的第一句是:
“我、我没有逃跑。”
第二句是:
“这个,我跟你换……”
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在他另一只手里赫然躺着一颗被攥皱的青草,看得出来,青草藏了很久了,草尖都有些发黄了。
大巫哑然失笑。
第107章 我逢春当然最爱学习啦
小孩是个流浪儿。
大巫捡到他的时候就在猜测他或许是别的部落迁徙时不小心遗落的孩子。
小孩什么都不懂,犹如一头刚出生的懵懂小兽。
他野蛮、旺盛、对周围的一切都抱有极高的警惕,却也对万物都抱有一种好奇。
这是大巫在教导他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对,大巫亲自教导他。
因为这个孩子对于其他人的攻击性太强了,族里已经有不少人来大巫面前控诉小孩的恶行。
大巫看着在她面前格外安静的孩子,想了想,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教他,主要是她也忍受不了族人时不时过来扰她清净。
大巫牵着小孩的手缓缓走向大殿。
“你有名吗?”
小孩抿紧殷红的唇,眉毛扭起,半响,他的嘴才像绑紧的蚌精被撬开一条缝。
他问:“什么是名?”
大巫脚步一顿,她低头看向眼前这个一脸迷茫的孩子,好脾气地解释道:“名是一个人一生的羁绊,亦是最短的咒,它是别人喊你时的称呼。”
大巫的声音如春风般轻轻细细吹入小孩的耳旁,小孩的眉头扭紧,显然凭借他现在的知识,还难以理解大巫这句话的含义。
“比如我姓巫,名青禾,你可以唤我巫青禾。”大巫顿了顿,她思索道:“不过部落里的人没多少人唤我的名,他们更习惯称我为大巫。”
“那我的名是什么?”小孩抬起眸,漆黑的眸子直直落在眼前这个高大的人身上,眼底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好奇。
大巫失笑:“没有人会这样问别人,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东西。”
“我……自己的东西?”小孩的瞳孔倒映出那张狰狞的鬼神面具,他似是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大巫轻唔了一声:“不过,你现在没名,我可以赐你一个名。”
她站在高处,目光看向远方,看向部落外的风景,那是一片寒荒过后,山峰冰雪消融过后的初春之色。
大巫喃喃道:“天地回春律,山川扫积阴。”
小孩静静看着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
“以后唤你逢春可好?至于姓,它应是你的血脉亲族所赐,我虽可赐予你姓,但巫这个姓太重了。”
大巫越说越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满意的她有搭没搭地撩拨着小孩的黑发,小孩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痒,像小猫甩毛般猛然甩头。
“这样吧,姓现暂且搁置一边,等你自己寻到合适的姓再论。”大巫收回了手,丝毫没有心虚自己揉乱了小孩的头发。
“逢春……”小孩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抓紧大巫的手,一遍遍固执念着自己的名字,像个永不停歇的咕咕鸟,伴随着一声比一声高,直至整个大殿回荡着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也越来也亮。
大巫就静静站在他身旁,清风过堂,吹起她衣角,犹如咕咕鸟栖息的那颗高木。
逢春属实难以教导。
这是大巫在教导了他一段时间后得出的结论。
他并不是愚钝,相反,他聪明得过头了。
这天下午,大巫和他面对面跪坐着,案几上摆着几块随意捡来的绿叶。
虽说是随意捡来的,但也被大巫很整齐规律地摆在桌案上。
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或者说是她习惯了卜卦,总是喜欢将周围一切东西弄规整,维持应有的秩序。
哪怕只是教导逢春简单的算数,她也下意识摆放成一排,连叶子正面都保持一致。
所以,当逢春不小心弄歪了叶子的方向,她一边向逢春传教,一边下意识用手将叶子方向调整过来。
逢春的注意力却没有在大巫所传授的内容上,他的眼睛直勾勾落在大巫摆弄叶子的手上。
长睫垂下,他似是明白了什么,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又弄歪了一片叶子的方向。
一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逢春浓密的眼睫遮住亮起来的眼珠,他伸出手,故意弄翻了所有叶子,然后面无表情地观察大巫的反应。
大巫传授的声音一顿,她迎上逢春黑漆漆的眼瞳。
他就像是故意弄翻主人东西的猫猫,然后端坐在旁边一脸无辜看着主人,看看她会不会生气。
如果鱼丽在这里,逢春说不定已经以对大巫不敬的理由被她拎起来打了。
可大巫不是鱼丽,她脾气很好,好到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怎么对待她都可以的错觉。
她拥有长辈的宽容,也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亲和。
所以,当她知道逢春是这么故意做的时候,她只是轻叹一声。
逢春想象中的呵斥并没有降临,相反,一只温暖的手盖在他的头顶。
他听见大巫温吞道:“逢春是不是不想学?”
她顿了一秒,然后十分大气地摆手:“那就出去玩吧,我看外头的太阳正好,我算了一卦,今日晴,宜出门。”
逢春没有吭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错愕的情绪。
明明说是让逢春出去玩,可大巫自己倒是先一步站起身来,她自言自语道:“刚好我也出去转转,那些孩子们应该也在外面玩得开心。”
逢春想起了那些围绕在大巫面前,像鸟兽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孩。
那些会向大巫索要甜草的小孩。
就在大巫即将踏出一步的时候,她的衣角传来一阵轻轻的拉扯。
她低下头去,却看见了案桌上重新摆放整齐的叶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叶子收拾好的逢春拉住她的衣角,笔直跪坐在蒲团上,声音倔犟沙哑,一字一句清晰道。
“不要……出去,我会认真学的。”
那个时候的逢春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要巫青禾离开。
没事,他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会明白那种情绪的。
那个叫——嫉妒。
大巫收回脚步,刚想要询问逢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注意,恰好这个时候,鱼丽走了进来。
她的脚步匆匆,眉头扭紧,似是有什么急事。
“大人,出事了。”
鱼丽见到大巫第一句是如此,第二句紧接而上:“东边的那几个部落又打了起来了。”
大巫倒是不意外,她轻应一声,只淡淡道:“算到了。”
“前几日,我夜观星象,东方有荧惑出没,应该是他们那边又起战乱。”
见大巫如此淡定,鱼丽也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东边那几个部落也不是第一次打起来了。
她紧张不过是害怕那几个部落的战争会波及他们部落。
鱼丽见此情景,又多问了一句:“那这次战争又多久能结束?”
这次,大巫并没有立刻回答她。
大巫俯下身敛起案桌上的叶子,顺手抛起,叶子轻飘飘落回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