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绿坐在马车里,在吃孟娘做的玉米饽饽。
这饽饽搁在布帕里,现在吃还很香,她吃的高兴,脸都鼓鼓的,明玉川瞧着她,“有那么好吃吗?”
“有呀,可好吃呢。”
她朝着他笑了一声,掰了一块玉米饽饽给他,“你饿了吗?”
这两日明玉川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
他病恹恹的坐在一侧,手里抱着一盏宫灯,莹莹辉光照亮他面容,肤色如冷玉一般。
他的视线从邱绿的脸上移开,挪到她手里的吃食上头。
不知道怎么的,他说不上来心下的感觉。
“我不饿。”他有些烦,却不知这烦从何而来,轻推了下她的手。
邱绿眨了眨眼,也没多想,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又埋头吃起了自己的玉米饽饽。
有什么好吃的。
她怎么会因为这么点东西,便会吃的如此香甜呢?
“邱绿,”
邱绿闻声,抬头看他,明玉川的神情颇为复杂。
“你若是从没吃过苦便好了。”
“啊?”邱绿没明白,“什么?”
就连明玉川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你若不是吃过那些苦,何至于光是吃这么点东西便会吃的如此香,”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越说越觉得难受,“烦得很。”
他指尖揽着发痛的额头,忍不住道,“看到你这样,我就烦得很。”
第75章
邱绿咀嚼的动作一顿。
她垂下头,又抬起眼,将手里的玉米饽饽递过去。
“干什么啊?”
明玉川蹙眉看着她。
“你要这么烦,打这玉米饽饽一下便是了。”
四目相对,明玉川却是被她气笑了,见他笑,邱绿也朝他笑。
她两颗小虎牙明显,笑容一点不似寻常少女一般拘谨柔顺,显得颇为娇憨,她埋下头继续吃她的玉米饽饽。
还没吃饱呢,多香呀。
隔着朦胧光影。
明玉川坐在对面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心里却止不住烦躁。
夜里,睡都睡不踏实。
与之相对的,是他病的更重,路上奔波与他而言本就是初次,又常带有心病弱症,邱绿白天醒来时,见明玉川还在睡,摸了一下他滚烫的额头便知大事不妙。
“丰充。”
她下马车唤丰充,说明情况后,丰充忙拿了携带的药丸给明玉川服下。
“殿下再忍忍,今日下午崇光门的守将大概便会过来接应,届时到崇光门内定会一切安然无恙。”
杨荞守在外安抚道。
明玉川苍白的指尖勾着邱绿的手,他一声不吭,脸埋在藤紫色的被褥里,只露出小半张苍白面,墨发流水般倾泻,他将邱绿的手越攥越紧,丰充又送来水,他靠着邱绿喝了一口,便要他们都下去了。
邱绿知他睡眠困难,她不声不响的坐在他身边,却觉明玉川摇了摇她的指尖。
“待一会儿……”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柔,却因病含了沙哑,“若出了任何事,你夺杨荞的马逃跑。”
邱绿:?
“怎么了?”邱绿低下头,埋在他耳边问,“会出事吗?”
明玉川摇了摇头。
“崇光门是沈家看守,我日前与他们关系不好,”他手抵住帕子轻咳几声,咳得面色都染上绯色,却越发往邱绿的怀中靠,紧紧拥抱着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邱绿扣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一路,明玉川一直都在修养。
但邱绿知道他醒着。
因他心越发不安,天色越暗,他越是忧心紧迫,偶尔不知为何,还会升起阵阵后悔之意。
暮色四合,马车一路行至荒漠,绕道去崇光门,明玉川对着宫灯看邱绿根本看不明白的地图,他一把掀开车帘,对外质问,“怎么回事?谁许你们绕路的?”
这话说得便夹枪带棒,极为难听。
明玉川鲜少如此说话,他精神极为紧绷,竟是装都没有装了。
“回殿下的话,”路上下车马都是浪费时间,自从上路后,他们对明玉川说话依旧不敢无礼,只要邱绿转述,“方才奴听后面隐隐有声响远远跟随,安全起见,便抄近路绕黄沙去崇光门,不足半个时辰便会出荒沙。”
明玉川手捏着车帘,听邱绿转述完,他一把将竹帘闭合,又升起极为紧绷的闷气来。
“……衣衣。”
邱绿想了想,只将他抱住,他又蜷缩进被褥里,缩在邱绿怀里看着地图一声不吭,马车帘漏出一点空隙,他时刻紧盯着,时不时就要低头看一眼地图。
直到外头,杨荞嚎出一声,“来了来了!看见了!崇光门的守将来接咱们了!”
他累了多日,嚎出的动静就连明玉川都听见了,他坐起身,一把将马车帘掀开往前看去。
邱绿也探出了头。
她视力不是很好,紧紧眯起眼,呐呐道,“人倒是不多……但怎么还都带了旗子?”
只见昏黄暮色间,荒沙尘土飞扬,一队人马朝她们的方向远远而至,带黄底红字旗帜猎猎飞荡,杨荞激动万分,半点不顾杨家与沈家的不合,“我们在这儿呢!”
他好生激动。
邱绿被逗笑了,转头下意识看向明玉川,却没有望见明玉川的脸上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视线先是紧紧的凝在前方,后面色变得越发苍白,邱绿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脸色见过这种神情,近乎凝固一般,接着,似人偶面庞节节碎裂,他一把攥住邱绿的手,痛到邱绿吓了一跳。
“不对……停下车马!”
听到他的号令,丰充一把勒紧缰绳,明玉川掀开马车帘,“丰充!把杨荞拉下马!”
“……是!”
杨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同样没有反应过来的丰充一把拉下车马,正不知这疯子犯的什么病,明玉川已经忍住腿脚疼痛踩上杨荞的骏马,提拽着邱绿将其拖上马就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丰充跟孟娘更是行囊都不要了,丰充孔武有力,转身扯住杨荞,杨荞却不依,他的腿脚在荒漠地上划出长且深的痕迹,自觉狼狈,越发气怒,“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只见对面搭箭拉弓,竟有箭矢朝他们的方向直直射来,“叛党明玉川与其亲眷!杨家叛徒杨荞!还不速速止步投降!”
“屠叛党明玉川与其亲眷!杨家杨荞!”
“什么……”杨荞面色惨白,他不知缘由,却拼了命的要翻身上马,余光之间,他看见人群里杨殷的身影,他朝着杨殷大喊,“你们什么意思!谁是叛党!谁是叛徒!杨殷!你什么意思!”
杨殷常梳的高马尾在荒漠霞光之间随风飞荡,少年的回应,是沉默对杨荞搭箭拉弓。
对面竟有宫内寺人,对杨荞义愤填膺。
“杨荞背弃杨家!自明玉川住入金云台开始便时常有私下往来!居心叵测!实乃江山祸患!天子待尔等关怀备至!谁知尔等豺狼虎豹!竟出金云台后再次凑齐到一处谋图造反!”
“你放屁!”杨荞衣襟散乱,浑身上下光鲜不见,他脖子被丰充的手勒的通红,哪怕丰充要他闭嘴,他也不甘,他不可置信,“是天子要我去金云台送礼的!杨殷!你没良心!你该死!你们让我一个人死换你们安宁!你们都该死!”
事发忽然,但他怎会不知其中关窍。
他便说他受天子多日冷待,怎么偏偏送惠玉王回封地的人选没有挑其他武将,而是选了手无寸铁的他!
杨荞紧紧咬下牙根,只见箭矢如雨般落下,骏马疾驰而过,杨荞却是手往上死死一拽,将丰充直接给推了下去,孟娘尖叫一声,杨荞掐紧孟娘的脖颈,拽紧缰绳,一张清俊面庞几近扭曲,“贱奴闭嘴!”
“丰充!”
邱绿时刻望着后面的动静,她在明玉川的臂弯里望见丰充被杨荞推下马,近乎目眦欲裂,吓得再不会说别的,“丰充——!”
“不必管我!”
箭矢如雨般射来。
邱绿捂住头紧紧咬住牙根,只觉四下风景变换极快,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遇到如此情况,只觉天旋地转,见杨荞打马而至,丰充还在后不断追赶,她不管不顾急忙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衫,反身将那外裳垂到地上,“快抓住!”
丰充看着那节翠绿色衣衫,在荒芜之间极为醒目,他本做好了赴死准备,当即因那抹绿色埋头狂奔,伸出手臂要追要夺,却被箭矢射中手背,当即翻倒在地。
鲜血猩红。
“丰充!”
明玉川听到邱绿的哀嚎,他回过头,望见丰充趴伏在地上,那么会儿便被拖至后面,邱绿攥住他的衣衫,只满目是泪喊出一句“返回!”,他一把拽住缰绳策马回头。
却望见林野之间,猛地冲出一匹黑色骏马,马上之人弯腰一把将丰充扛至马上,箭矢纷沓而至,那匹骏马激起灰土荡荡,残影一般避过箭矢,邱绿愣愣,只闻那少年道,“快逃!”
明玉川带着邱绿便往林野之中逃去。
三匹快马奔波不停,根本不敢停歇,不知逃到何处,天色越发擦黑,再听不见身后那可怖的马蹄之声时,三匹快马才敢逐渐停下。
不知是逃到了何处,四下昏黑,荒林野外,明玉川揽着邱绿,他夜视能力极强,盯着那匹黑色骏马之上的少年一声不吭,邱绿匆匆下马,“丰充,你没事吧?”
“回绿姬的话,奴并无大碍。”
丰充回复的声音稍许有气无力,他与身后之人道了声谢,才下马与邱绿说道,又至明玉川的面前跪下行奴礼。
孟娘也慌慌张张从杨荞的马上下来,跪到明玉川的面前。
“起来吧,你们都受了伤。”
明玉川牵住缰绳,他下意识想要让丰充点燃火把,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正要喊杨荞点燃火把,便听打火石的声响,火把在那白衣少年的手中点燃。
随之响起的,是邱绿惊喜含笑的声音。
“寻奴!?”